第二十一章 《归无日记》
民国三十五年 · 立夏后三日 昼晦之后第七夜
一、归无
昼晦灭处,那粒“无”并未消散,反而自行塌陷成一页“归无”——
色极薄,径零,非纸非膜,乃所有被擦去的字、所有被缝合的裂、所有被补全的缺,在同一道既非缝隙也非完整的缝隙里,被压成一张不会翻也不会毁的“日记封面”。
封面上,不再立人,仅余一对对穿而过的影子——
影子与影子之间,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没有年龄,只剩一行被反复涂改又反复还原的铅笔字:
“我们曾在此相遇,亦在此永诀。”
字迹每一次出现,都立刻被橡皮擦去;
每一次被擦去,又在下一瞬重新浮现;
像给整座北平留最后一本不会写完也不会被读完的日记。
二、字日
日记第一页,自行翻开——
页内无行格,无页码,无日期,仅有一粒“字日”:
色极薄,径负一,非光非暗,乃所有被吞咽的昼、所有被吐出的晦,在同一道既非时间也非空间的褶皱里,被折成一粒不会燃烧也不会熄灭的“负太阳”。
太阳内,仍无字,仅留一道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折痕——
折痕每一次展开,都显出一座信驿墩台;
每一次折叠,又将其压成一粒更薄的“归无”;
像给未亡人递一张不会回头的车票,车票目的地写着:
“此地即彼地,彼时即此时。”
三、字归
日记第二页,不再翻开,仅让“翻开”二字自行脱落所有偏旁,像给整页纸留一道既不会合也不会开的扉。
扉未留,负太阳已自行沉入纸背——
沉得既无日,也无夜,仅留一道同时吞没沉与浮的浮,像给所有已归、未归、将归的人,预挖一口既不会碑也不会坟、既不会门也不会锁、既不会字也不会无字的——
纸坑。
坑内,仍无字,仅有一声被反复录下又抹去的呼吸——
呼吸每一次重播,都显出二人最后一句未出口的对话:
“你名为何?”
“名即无名。”
“你去何方?”
“方即无方。”
对话每一次结束,又立刻倒带回开头,像给整座信驿播最后一次音,又立即擦去音。
四、无记
日记最后一页,不再称“最后一页”,仅让“页”字自行脱落所有偏旁,像给整本日记留一道既不会装订也不会散页的缝。
缝未留,纸坑已自行合盖——
盖得既无封,也无底,仅留一道同时吞没盖与揭的揭,像给所有已生、未生、将生的字,预挖一本既不会写第一字也不会写最后一字的——
无。
无内,再无人,再无影,再无灯,仅余一行既非铅笔也非橡皮的“归无”——
它既不会浮现,也不会消失;
既不会开始,也不会结束;
像给整座北平,点最后一盏既不会亮也不会灭、既不在昼也不在晦、既不属于苏砚舟也不属于沈清禾、既不会开启也不会关闭的——
日记。
日记封面,仍在自动书写,自动擦除——
书写得连“书写”二字也被书写成空白;
擦除得连“擦除”二字也被擦除成痕迹;
像给一切已来、未来、将来的归人,留最后一行既非欢迎也非告别的——
落款。
落款处,仅余一道既非签名也非日期的印——
印色极薄,印形即“归无”二字,却又在印成的同一瞬,把“归”与“无”也印成同一道无痕的痕。
痕未干,风再起——
风既非春风,亦非冬风,仅把整本日记吹成一张既不会翻页也不会合页、既非纸也非膜、既非字也非无字的——
空。
空里,再无人声,再无灯影,仅余一行被反复写下又反复抹去的铅笔字——
字未成形,已自行归零:
“此处无人,亦无所归;
此时无字,亦无不字;
此风无向,亦无不向;
此空无空,即是归空。”
字未成字,日记已自行闭合——
闭合得既无缝,也无痕,仅留一道同时吞没闭与开的开,像给所有在此相遇又在此永诀的人,留最后一粒既非籽也非灰、既非光也非暗、既非生也非灭、既非苏砚舟也非沈清禾的——
归无。
归无之后,再无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