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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重,先前最有希望当太子的人突然失势,整个朝中都处于一种极其微妙和紧张的气氛之下。
至于这个病危的皇帝,反而没什么人在意了。
除去太医说的定时喂药的时间,这病床前竟也就几个太监在守着。
往日的后宫人人都围着皇帝转,现如今安静的可怕。
秦承翊给他喂了药后,又帮他擦洗了身子,之后便将太监支去了寝殿外。
偌大的寝宫里,现在就他们父子二人。
皇上没有睡着,但意识也不算清醒,一直嘟嘟囔囔的在说着什么呓语。
秦承翊听不清,也懒得听清。
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府里,那样只会让他的心更加沉重。
有一点穆菖蒲说的很对,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了,他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
楚雎比他到底赢在哪?
权力。
别看身份上他更高贵,但那都是虚的,真正想要打败楚雎,他必须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父皇,你总说我妇人之仁,难堪大用,可我不明白,不杀那些不该杀的人,怎么就成了妇人之仁呢?”
“难道权力的诞生就必须伴随无尽的杀戮吗?”
“我的母妃走得早,那时候你总说国事繁忙,让我跟着相父……楚相学习。”
“你们一个生了我却不教养,一个养了我却另有所图。”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明白那么多事理,见识那么多人间的美好后再亲手撕碎它呢?”
他不断诉说着自己内心的苦楚,也不管皇上有没有听。
放眼望去,现在整个京城里敢和他说话的人已经没有了。
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和穆菖蒲来了个将计就计,只怕现在林砚舟也在劫难逃。
想到这些,秦承翊控制不住的惨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笑声就变成了呜咽的声音,在空档的寝宫中不断飘荡,显得异常凄冷。
“好孩子,别哭了。”
就在他哭泣的时候,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张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头。
秦承翊一愣,惊喜的发现皇上竟然清醒了过来。
“父皇你醒了!儿臣这就叫太医来!”秦承翊说着就想往外跑,却被皇上拉住了。
“不用叫他们来了,除了吵闹也没什么用。”他对着秦承翊招了招手,拍了拍床边,“来,过来坐,朕有话对你说。”
秦承翊抹了抹眼泪,听话的坐在了床边,还不忘给皇帝垫了垫后背,又掖了掖被子。
皇上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一个父亲的慈爱。
这一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咱们父子有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他说话很慢,似乎是身体很疲惫,每说一个字都要花费他不少精力一般。
但秦承翊没有不耐烦,他听得很认真,一直等到他说完完整的话,这才答道:“从小到大,这似乎是第一次。”
皇上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得承认,我既不是一个好君王,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太上皇当年说的对,我们十个弟兄里,就属我最没用。”
秦承翊连忙道:“父皇别这么说……”
皇上将他后面的话打断,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有几斤几两。”
“我在位三十年,这三十年南祁国变成了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我推脱不了责任。”
“这些年来,他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我也全都知道。”
秦承翊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的父皇从来不会主动认错,更不会对外人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这种转变让他没来由想到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于是他本能的不想继续听下去:“父皇别说了,你的病还没好,应该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叫了。”皇上拉住了他,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秦承翊连忙帮他顺气,只是他没有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好容易给他稳住了气息,秦承翊只能乖乖坐着继续听他说着。
“你一定和很多人一样,都有过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何太上皇要将皇位传给我这样一个庸才,对吧?”
秦承翊点了点头。
皇上浅笑一笑,道:“那是因为,我够心狠。”
“我那九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厉害,当初为了争夺皇位,他们互相残杀,到最后竟然杀到了金銮殿上。”
“老五和老九借助一场宫宴,将文武百官诱骗进宫后关押起来,直接逼宫造反。”
秦承翊心一惊。
当年的事早就被他下令严禁外泄了,他只知道当年宫里血流成河,但具体为何会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文武百官都被关在其他地方,对金銮殿内的事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当年十个皇子们厮杀到最后就剩下了三个,而最终走出金銮殿的,只有如今的皇上一人。
而现在,这场宫廷秘辛,竟要让皇上亲自揭开了吗?
皇上不去理会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秦承翊,自顾自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他们倒在血泊中,都只剩下一口气,而我在一边早已被吓得忘记了逃跑。”
“他们见到了我,纷纷冲我叫嚷起来,让我杀了对方,此后保我做个富贵王爷,享一辈子清福。”
“我颤巍巍的捡起一把刀,哆哆嗦嗦的来到他们身边,然后……”
“我把他们都杀了。”
秦承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说这些,连忙到一边跪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皇上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一般,自顾自道:“当时我就想,做什么富贵王爷,命也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
“还不如拼一把,握住别人的命。”
“我成功了,也因此领悟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仁慈没有用,只有铁血手腕,才能掌控一切。”
他说着,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转向了跪在一旁的秦承翊。
“一直以来,我都学不会如何治国,如何管理朝臣,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我只能尽全力维持住皇家的威严,以为这样就不会成为笑柄。”
“可事实证明,我错的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