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灏眼见兰煜雪虽未全然相信兰策的朋友之说,但显然也未立刻采信自己的指控,心中焦灼更甚。
他猛地一撩衣摆,“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兰煜雪身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悲怆凄厉,字字泣血:
“父王!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护着他吗?!你看看他!”
他猛地指向兰策,手指因激动而颤抖,“他手上沾了多少血?他杀了我娘!杀了罗姨!现在,他还要杀我!若不是凌霜和雷炙拼死相护,用他们的命换我一线生机,儿臣此刻,此刻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里了!父王!求您明鉴啊!”
兰煜雪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跪在脚边、悲愤欲绝的兰灏,又抬起眼,目光沉重地投向被钟悠扬紧紧护在身后的兰策,那眼神复杂,翻涌各种情绪。
他沉声开口,“兰策,你真的要杀兰灏?你明明知道他是我亲子,还要杀他?”
兰策握着剑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剑柄的缠绳里。他挺直背脊,迎上兰煜雪的视线,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要杀我,我九死一生离开王府,可刀剑还是追到了这里,我自卫还击,何错之有?爹……”
他顿了顿,这个称呼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而艰难,“你真的相信,他如此大动干戈,带着这些江湖亡命徒,带着蓬莱岛的人,深更半夜追到荒郊破庙,只是为了替你分忧,把我平安带回去?你信吗?”
兰煜雪脸色更加阴沉。兰灏今晚的行动昭然若揭。可养子和亲子,他怎么选都会伤另一个。
他不再纠缠,重新聚焦在那个神秘男人身上,语气更加严厉,“兰灏的动机,本王自会查明。但现在,你必须回答我——”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钟悠扬,“他,真的是你结交的朋友?”
一旁的顾清风,从刚才起便一直紧锁眉头,目光在钟悠扬身上逡巡。
那身形,那临敌时下意识的起手式,那护着兰策时浑然天成的姿态。
一个早已被认定死去却始终如阴影般盘桓在众人心头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盯着钟悠扬,
“你,你是,钟、思、岳?”
钟悠扬心头一惊,面上却强行维持着镇定,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你认错人了。”
“撒谎!” 顾清风厉声打断,他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此刻却因这惊人的发现而气息微乱,“身形、步法、还有方才那招回风拂柳的变式!分明就是钟家不外传的剑意!你分明就是钟思岳!你没死?!”
兰策瞳孔微缩,没想到顾清风观察如此细致,竟从细微处看出了端倪。
他正欲再行辩驳,一直隐在兰灏身后阴影里的叶星光,却悄悄凑到兰灏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兰灏眼珠飞快地转动,闪过一丝阴狠与算计。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再哭诉,而是转向兰煜雪和顾清风,急声道,
“父王!师父!外面,我们的人抓住了一个女人!她骑马往破庙冲,嘴里一直喊叫着要进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钟悠扬与兰策的脸色,在听到女人二字的瞬间,骤然巨变!兰策甚至控制不住地往前踏了半步,被钟悠扬用力按住肩膀。
兰煜雪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神色的变化,心下一沉,立刻道,“带进来!”
不过片刻,两名兰灏的手下粗鲁地推搡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穿着朴素,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惊惶与无助,正是本该被兰策藏好的岳灵!
她似乎受极大的惊吓,缩着肩膀,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大殿内血腥的场面和众多陌生人,身体不住地发抖。
当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钟悠扬和兰策时,她眼中的慌乱瞬间被一种纯粹的依赖和急切所取代。
她忘记周遭的一切危险,口中喃喃着,“钟哥,宝宝…”
她直接挣脱身后人的钳制,跌跌撞撞地朝着钟悠扬和兰策的方向小跑着扑了过去!
“灵儿!” 钟悠扬又惊又急又痛,一把将扑过来的岳灵抱在怀里,声音颤抖,“你,你为什么不好好躲着?为什么要回来?!”
岳灵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仰起脸,眼神有些涣散,却又异常执着,她断断续续、却清晰地重复着,“钟哥,宝宝,要在一起,害怕,不分开…”
接着,岳灵抬手轻抚兰策的脸,“宝宝,受伤了吗?”
“没有,都是别人的血。”兰策声音很轻,“别担心。”
“擦干净。”
“好。”
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兰策任由岳灵拿着帕子给他擦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他知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岳灵的出现,彻底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窗户纸。
钟悠扬的真实身份,他们三人之间真实的关系,在这一刻,已昭然若揭,无可辩驳。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压抑,仿佛暴风雨前最后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这三人身上,尤其兰策与岳灵相似的脸。
兰煜雪的脸色,已然黑沉如铁,顾清风的指尖,冰凉一片。
兰灏的嘴角,则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阴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