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的意识在颠簸与剧痛中浮沉。他被那年轻汉子背着,在崎岖的丘陵和茂密的灌木丛中快速穿行。净海帮众人显然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脚步迅捷而安静,如同穿行于自家后院。海风的咸腥逐渐被草木泥土的气息取代,偶尔还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进入了一个隐蔽的山坳。山坳深处,依着山壁,搭建着几座半掩半露、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木屋和窝棚,外围有简易的拒马和暗哨,俨然是个经营了有些时日的隐秘据点。
持弩汉子——被称为“赵头领”——示意将林辞安置在一间相对干净、铺着干燥茅草的木屋角落。有人端来一碗清水和一小罐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
“给他清理一下伤口,敷上这个。”赵头领对那个年轻汉子吩咐道,又看了林辞一眼,“能自己处理吗?”
林辞微微点头,用还能动的右手接过水碗,先小口啜饮了几口。清凉的水划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他强忍疼痛,用破布蘸水,艰难地清理左臂的伤口。那药膏敷上去,先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随后传来一丝清凉,似乎有止血生肌之效,但对伤口深处那股阴寒侵蚀之力,效果甚微。
赵头领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见林辞处理伤口时虽疼得额头冒汗,手法却异常稳定,眼神始终清明,心中疑虑更深。寻常客商,哪怕是练家子,重伤至此,早该昏死或哀嚎,此人意志之坚韧,实属罕见。
“阁下如何称呼?”赵头领忽然开口。
“……林辞。”林辞没有隐瞒,也无意义。在这个时代,这个名字并无特殊。
“林兄弟。”赵头领点点头,“我姓赵,单名一个霆字,兄弟们给面子,叫声赵头儿。这里是净海帮的一处‘歇脚地’。林兄弟伤势不轻,且先在此养着。不过……”他话锋一转,独眼中精光闪烁,“有些话,还是问清楚的好。林兄弟这身伤,还有那‘浪里蛟’的人为何对你下死手?你怀中似乎……藏着要紧物事?”
他注意到了林辞昏迷时仍下意识护住的胸口。
林辞心知瞒不过去,这赵霆目光如炬,心思缜密,绝非普通海盗头目。他略一沉吟,缓缓道:“不瞒赵头儿,在下并非普通客商,乃是……寻访海外古迹异闻的方士,偶得一件古物,引来宵小觊觎。海上遇匪,船毁人亡,侥幸漂流至此。那‘浪里蛟’之人,见财起意罢了。”
方士?寻访古迹?古物?
赵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个解释,虽仍有疑点,但比单纯的客商更合理些。嘉靖皇帝崇道,天下方士地位水涨船高,多有出海访仙求药者。此人气质出尘,重伤之下犹带不凡,怀揣异宝,倒也符合某些“奇人异士”的特征。至于引来追杀,更是寻常。
“原来如此。”赵霆不置可否,“林兄弟既是方士,可通医术丹道?我看你臂上之伤,邪气深种,非寻常金疮药可解。”
林辞苦笑:“略通皮毛,然此伤……颇为棘手,乃被一种阴寒歹毒的异力所伤,需徐徐图之,或寻至阳灵药化解。”他这话半真半假,相柳之力(或空间乱流残留)确实阴寒,但化解之法,恐怕非此界寻常药物所能及。
赵霆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细节。他沉吟片刻,道:“林兄弟,你既落难至此,又与我净海帮有缘(指杀了‘浪里蛟’的人),便暂且安心养伤。此地虽简陋,却也安全。只是……”他声音压低,“帮中规矩,不明底细者,不可久居核心。待你伤势稍好,需得离开,或……为我帮做些事情,证明你非官府眼线,也非对头派来的钉子。”
这是要纳投名状,或者赶人了。
林辞早有预料。乱世江湖,尤其是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海上势力,岂会轻易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理当如此。”林辞平静道,“在下伤势稍愈,自会离去,绝不给贵帮添麻烦。若有差遣,力所能及,亦可效力一二,以报收留疗伤之恩。”
他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让赵霆高看一眼。
“好!林兄弟是爽快人。”赵霆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你且养着,食物清水自会有人送来。需要什么草药,也可告知。至于差遣……等你能动弹了再说。”
说罢,赵霆起身离开,留下林辞一人在木屋中。
林辞松了口气,知道暂时过了第一关。他靠在墙上,再次内视己身。情况依旧糟糕,但敷了药后,外伤流血渐止,体力也恢复了一丝。最重要的是,怀中的《河图洛书》残卷与星陨铁,在这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正缓慢而持续地散发温润星力,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星耀本源。虽然慢,却是希望。
黑色玉玺依旧死寂,那丝阴冷感如影随形,但暂时没有异动。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了解这个时代,找到获取资源(尤其是蕴含灵气或阳和之气的药物)的途径,加速恢复。
往后的几日,林辞便在木屋中静养。每日有人送来简单的饭食和清水,偶尔赵霆会过来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交谈几句,多是试探性地问些海外见闻、丹药符箓之事。林辞凭借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混合了北宋与后世知识)和对河图洛书中天地至理的些许领悟,每每能说出些令赵霆若有所思的见解,两人关系倒也缓和了不少。
从赵霆和帮众偶尔的交谈中,林辞也对这片海域和净海帮有了更多了解。
此时确是明朝嘉靖年间,东南倭患猖獗,海禁严厉。但海禁之下,走私与海盗活动反而更加猖獗。净海帮是众多海上势力中的一支,名声颇为复杂。他们亦商亦盗,劫掠倭寇和某些为富不仁的豪商海贾,有时也接些走私护送的黑活,偶尔甚至与部分防备松懈的卫所官兵有暗中交易。帮主似乎颇为神秘,连赵霆这样的小头目也语焉不详。帮众纪律相对严明,不像“浪里蛟”那般滥杀,但绝非善男信女。
这一日,林辞左臂伤口表层已开始结痂,体内星耀之力也恢复了一丝,已能勉强下地走动。他正在屋外空地上缓缓活动筋骨,熟悉这具依旧虚弱却不再濒临崩溃的身体。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帮众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在擦拭弓弩的赵霆面前:“头儿!不好了!西面滩头发现‘浪里蛟’的船!来了三艘快船,人数不少!看样子是冲着咱们来的!怕是上次老四那事……”
赵霆脸色一沉,猛地站起:“妈的,还真敢找上门!弟兄们,抄家伙!准备迎敌!”
据点内顿时一阵骚动,十余名帮众迅速集结,刀出鞘,弓上弦,气氛骤然紧张。对方有三船人马,人数占优,且是有备而来,形势不妙。
赵霆目光扫过,看到一旁静立的林辞,眉头微皱:“林兄弟,你伤未愈,且回屋避一避。这是我们和‘浪里蛟’的恩怨。”
林辞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赵头儿,在下承蒙收留,无以为报。如今敌人来袭,岂能袖手旁观?虽伤势在身,但于弓弩之道,略知一二,或可助一臂之力。”
他看出赵霆等人虽悍勇,但人数劣势,硬拼恐有伤亡。而他,虽然星耀之力微弱,无法正面搏杀,但眼力、感知和对力量轨迹的理解远超常人,使用弓弩这类远程武器,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赵霆看着林辞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想起他那日瞬杀“浪里蛟”喽啰的诡异一指,心中一动。此人来历神秘,手段莫测,或许真有奇能。
“好!”赵霆当机立断,将手中那具保养精良的劲弩连同几支弩箭递给林辞,“林兄弟,你且上那边高处的了望台,见机行事,专射其头目与弓手!切记,保全自身为上!”
林辞接过沉甸甸的劲弩,触手冰凉。这弩制作精良,力道强劲,非军中制式,显然是私下改良或劫获的利器。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身形略显蹒跚,却步伐稳定地走向那处搭建在巨树上的简易了望台。
爬上了望台,视野顿时开阔。可以清晰看到西面不远处的滩涂上,三艘狭长的快船已经靠岸,数十名手持刀枪、凶神恶煞的海盗正呼喝着上岸,为首一人,赫然便是那日逃走的独眼阴沉汉子,他正指着据点方向,对身旁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有刀疤的赤膊大汉说着什么,神情激动。
那赤膊大汉,应该就是“浪里蛟”的头领之一了,气息彪悍,远胜独眼汉子。
赵霆已经带着手下占据有利地形,依托拒马和木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浪里蛟”的人仗着人多,稍作整顿,便在一阵怪叫声中,挥舞兵刃,朝着据点发起了冲锋!
“放箭!”赵霆一声令下。
嗖嗖嗖!七八支羽箭射向冲来的海盗,顿时有几人中箭倒地,但更多的海盗悍不畏死地冲近!
林辞伏在了望台的木板后,深吸一口气,将弩端起。他没有立刻发射,而是微闭双目,将那一丝恢复的星耀之力缓缓注入双眼与持弩的双臂。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清晰而缓慢。海盗冲锋时肌肉的颤动、兵刃挥动的轨迹、甚至他们脸上狰狞表情的细微变化,都仿佛被放慢了数倍。风中草木的摇曳、远处海鸥的鸣叫、乃至脚下木板的轻微震颤,都化为丰富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感知。
他瞄准的,不是最前面的小喽啰,而是人群中那个正在指挥、不断呼喝的赤膊刀疤头领!
手指扣动扳机。
“咻——!”
弩箭离弦,发出的破空声似乎比寻常箭矢更加尖锐短促!箭矢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虚影,穿过混乱的人群缝隙,越过挥舞的刀光,在赤膊头领刚刚侧头对独眼汉子说话的刹那——
“噗嗤!”
精准无比地没入其张开的嘴中,直贯后脑!
赤膊头领的呼喝声戛然而止,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汪头儿?!”独眼汉子骇然惊叫,周围的海盗冲锋之势也为之一滞!
了望台上,林辞面无表情,迅速再次上弦。动作行云流水,虽然手臂伤口被牵扯得隐隐作痛,但稳定得可怕。
他目光移动,锁定了下一个目标——一个正在张弓准备向赵霆射击的弓手。
“咻!”
第二箭!弓手应声而倒,咽喉中箭。
紧接着是第三箭,一个试图从侧翼绕过的敏捷海盗,大腿被洞穿,惨叫着倒地。
三箭,三个关键目标,箭无虚发!而且射的都是极其刁钻、难以防备的要害!
“有高手放冷箭!”
“在树上!在了望台!”
海盗们终于发现了箭矢来源,惊恐地指着林辞的方向。几个弓手慌忙调转方向,向了望台射箭,但距离较远,箭矢要么力道不足,要么被林辞微微晃动身体便轻易避开。
赵霆等人压力大减,士气大振!“好箭法!兄弟们,杀!”他怒吼一声,带头冲出击杀,净海帮众趁机反击,将因头领猝死而陷入混乱的海盗杀得节节败退。
独眼汉子见势不妙,再也不敢停留,招呼一声,带着残兵败将,丢下十几具尸体和伤者,狼狈不堪地逃回船上,仓皇驶离。
战斗迅速结束。净海帮大获全胜,仅有几人轻伤。
赵霆看着从了望台缓缓下来的林辞,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三箭,绝非运气!精准、冷静、狠辣,时机把握妙到毫巅!这哪里是略知一二?分明是神射手级别的技艺,甚至……更可怕!
“林兄弟……”赵霆走上前,郑重抱拳,“今日若非林兄弟神箭,我净海帮恐怕损失不小!大恩不言谢,赵某记下了!”
其他帮众也纷纷投来敬佩混杂着些许畏惧的目光。
林辞将弩递还,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些,动用那丝星耀之力辅助,消耗不小。“赵头儿客气,分内之事。”
赵霆接过弩,深深看了林辞一眼:“林兄弟伤势未愈,便有如此手段,实在令人佩服。看来,林兄弟绝非普通方士。”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林兄弟若不嫌弃,伤愈之前,便是我净海帮的客人。日后若有差遣,净海帮上下,必当尽力!”
经此一战,林辞用实力赢得了尊重,也暂时获得了更安稳的栖身之所。但他知道,展现出的能力越不凡,引起的关注和潜在的麻烦也可能越多。
尤其是,在他下了望台时,隐约感觉到,据点深处,那间最为隐秘的木屋方向,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曾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视线,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让他心中微微凛然。
这净海帮,恐怕也藏着不简单的秘密。而他恢复力量、探寻归途的道路,似乎与这群海上的亡命之徒,暂时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