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死死压在雾隐山的头顶,连半分月光都透不出来。山林里静得反常,往常聒噪的虫鸣、兽吼全没了踪影,只有偶尔从树影深处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咕咕”两声,嘶哑得像老人咳血,每一声都砸在人心尖上,让人后颈的汗毛直竖。
我攥着腰间的登山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陈身后。脚下的落叶堆得很厚,踩上去“噗嗤”作响,像是踩在某种柔软的活物身上。老陈是这行的老手,据说他十五岁就跟着师父下墓,手上过过的冥器能摆满半间屋子。此刻他背着个磨得发亮的帆布包,手里的洛阳铲时不时往地上戳一下,金属尖碰到石头的脆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小三,把 flashlight(手电筒)调亮点,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老陈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赶紧照做,强光扫过前方的灌木丛,竟看见几片叶子上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看,像是早已干涸的血渍,还带着股淡淡的腥气。
“陈哥,这山里……是不是不太对劲?”跟在我身后的小林怯生生地开口。他是队里最年轻的,刚大学毕业,学的是考古,据说这次是为了凑学费才跟着老陈来的。小林手里捧着本线装书,封皮都快磨掉了,据说是他从老家旧货市场淘来的《雾隐山风物志》,这会儿正借着我的手电筒光,紧张地翻着书页。
老陈嗤笑一声,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罗盘,指针在盘面上疯狂打转,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毛头小子懂什么?古墓附近都这样,阴气重,别自己吓自己。”话虽这么说,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抬头看了眼天色,“加快点速度,再不走,等山里起了雾,咱们连墓门在哪都找不着。”
我们跟着老陈又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在一处陡坡下停了下来。陡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草叶间隐约能看见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老陈蹲下身,用洛阳铲拨开野草,青石板上的纹路渐渐清晰——那是一圈缠枝莲纹,花瓣的边缘还沾着泥土,却依旧能看出雕刻的精细。
“就是这儿了。”老陈的眼睛亮了起来,从帆布包里掏出撬棍,“小三,过来搭把手,把这石板撬开。”我和小林赶紧上前,三人合力,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老人的骨头在摩擦。石板被撬开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股腐朽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铁锈味,让人忍不住捂住鼻子。
墓道狭窄而曲折,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石壁上的彩绘在手电筒光下若隐若现,颜色竟还泛着油光,像是刚画上去没多久。我好奇地凑过去看,那些画里的仕女个个面容姣好,梳着双环髻,穿着唐代的襦裙,手里捧着玉盘、锦囊,可她们的眼睛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些仕女的眼睛都朝着墓门的方向,像是在盯着我们,瞳孔里泛着淡淡的绿光,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别盯着看了,这些彩绘里说不定掺了朱砂、水银,看多了对眼睛不好。”老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赶紧收回目光,却感觉后颈一阵发凉,像是有双眼睛正从背后盯着我。我猛地回头,墓道里只有我们三个的影子,被手电筒光拉得很长,在石壁上晃来晃去,像极了画里那些仕女的影子。
墓道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是青石雕琢而成,上面刻着一只饕餮,嘴巴大张,露出锋利的牙齿,眼睛是用两颗黑色的石头镶嵌而成,在暗处泛着寒光。老陈用洛阳铲敲了敲石门,“咚咚”的声响在墓室里回荡,他冷笑一声,说道:“这靖王是出了名的抠,当年史书上都说他在位时苛捐杂税,死后肯定把宝贝都带进棺材里了,陪葬品指定藏在棺椁里。”
小林突然“啊”了一声,手里的《雾隐山风物志》掉在了地上。我赶紧捡起书,问他怎么了。小林的脸色惨白,指着书里的一页,声音带着颤抖:“你们看……这里写着,靖王死后,用了八名宫女殉葬,还在她们的脑子里种了‘影蛊’,说这蛊能护住他的尸身不腐,还能杀了所有闯进古墓的人……”
老陈一把夺过书,看都没看就扔在了地上,骂道:“封建迷信!这都是古人编出来骗人的,要是真有什么影蛊,这墓早就没人敢来了。”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枚铜钱,撒在石门前面,铜钱落地,竟全是正面朝上。老陈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别管这些,开门!”
我们三个合力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老陈皱了皱眉,蹲下身,仔细观察石门的缝隙,突然眼睛一亮,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锤子和几根细针,对着石门下方的一个小孔戳了进去。“咔哒”一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石门缓缓打开,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从里面涌出来,吹得我手里的手电筒直晃,光线在黑暗中摇曳着,投射出我们扭曲的影子。
我眯着眼睛,勉强适应了这股阴冷的气息,才看清主墓室的全貌。主墓室很大,约莫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的石壁上刻着壁画,画的是靖王生前的生活场景——打猎、宴会、上朝,可那些人物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格外清晰,和墓道里仕女的眼睛一样,都朝着棺椁的方向。
主墓室中央摆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棺木乌黑发亮,没有一丝腐朽的痕迹,显然是用最好的材料制成的。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符咒的线条里填着金色的粉末,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微光。最中间嵌着一块拳头大的墨玉,墨玉的颜色纯黑如漆,却在暗处泛着幽幽的绿光,仿佛有着某种邪恶的生命力,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正盯着我们。
“先拿墨玉!”老陈说着就扑了过去,他的动作快得像是一只猎豹,手指在墨玉上摸了摸,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这墨玉至少值上百万,咱们这次发财了!”可就在他的手指刚碰到墨玉的那一刻,棺盖突然发出了一声“咔哒”,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棺盖自己错开了道缝,一道阴冷的气流从缝隙里喷涌而出,吹得我们头发都竖了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气流里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血腥味。
我和小林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老陈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就在这时,我们看见缝里慢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那只手的皮肤像纸一样薄,能清晰地看见下面的血管,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像是涂了一层剧毒,指尖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慌了,举起手里的撬棍就要砸下去。可那只手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们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咔嚓”一声,清脆得让人头皮发麻。老陈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在墓室里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他想挣扎,可那只手像是铁钳一样,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将他往棺椁里拖。
我和小林赶紧冲上去,想拉开老陈,可就在我们的手碰到老陈胳膊的那一刻,却感觉他的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爬。我低头一看,老陈的手臂上竟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虫子在皮肤下游动,那些纹路还在慢慢向上蔓延,朝着他的脖子爬去。
“别碰棺椁!”小林突然大喊一声,他捡起地上的《雾隐山风物志》,快速翻到之前那一页,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上面写着,靖王生前爱养影蛊,这蛊是用活人的精血喂大的,死后用活人殉葬,把蛊种在殉葬者脑子里,谁碰棺椁,蛊就会钻进谁的影子里,然后顺着影子爬到人的身上,吃掉人的五脏六腑!”
他的话音刚落,老陈的影子突然变了形。原本老陈的影子是和他的身体同步的,可此刻,他的影子却在地上扭曲成一条黑影,像是一条蛇,猛地缠住了他的腿。老陈的惨叫更响了,他想抬脚,却根本动不了,那黑影的力道越来越大,将他一点点拽进了棺椁里。
“救我……救我……”老陈伸出另一只手,朝着我们喊道,眼里满是恐惧。我想再冲上去,却被小林死死拉住了。“别去!你没看见吗?那蛊已经钻进他的影子里了,你去了只会被缠上!”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看着老陈被一点点拖进棺椁,却无能为力。
棺盖“砰”地一声合上了,紧接着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咔嚓咔嚓”,像是有人在里面啃咬骨头,那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我和小林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墓门跑,却发现石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石门上的饕餮雕像,眼睛里的黑色石头似乎更亮了,像是在嘲笑我们的徒劳。
我们拼命地拍打着石门,可它纹丝不动,像是和整个墓室连在了一起。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脸上一凉,像是有什么液体滴在了脸上。我抬头一看,只见石壁上仕女的眼睛,突然开始往下流血,那血是鲜红色的,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血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棺椁的方向流去,溪流经过的地方,还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在腐蚀地面。
小林的手电筒照到自己的影子,他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我的影子……我的影子里有东西!”我赶紧凑过去看,只见小林的影子里,多出了一只不属于他的手,那只手和棺椁里伸出来的手一模一样,苍白、细长,正抓着他的脚踝,像是要把他拖进影子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想起残卷上的话——影子里的蛊,会跟着血走。我赶紧看向自己的影子,只见我的影子里也多了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轮廓和老陈很像,正慢慢从影子里爬出来,朝着我的身体靠近。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了?”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抬脚,却发现自己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根本动不了。我看着地上的血溪,突然想起老陈之前撒在石门前面的铜钱,那些铜钱全是正面朝上,说不定这墓室里真的有什么邪门的东西。
就在这时,棺椁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拼命地撞击着棺盖,力道越来越大,棺盖都开始微微晃动。接着,棺盖再次打开了,老陈的尸体躺在里面,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像是在享受着什么。而他的影子,正从尸体上爬起来,那影子比之前更黑了,像是一团浓墨,慢慢地朝着我和小林飘过来,影子里还传来“滋滋”的声响,像是某种虫子在蠕动。
小林想逃,却被自己的影子绊倒,他的影子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那些手和之前的手一模一样,死死地按在他的身上,将他按在地上。小林的惨叫声在墓室里回荡着,让人不忍卒听,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抽搐,皮肤下也浮现出黑色的纹路,和老陈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看着飘过来的黑影,脑子里一片空白,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墓道里的彩绘——每幅画里的仕女,影子都比人长一截,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那些仕女的影子里,说不定也藏着影蛊。我猛地看向石壁上的仕女图,只见那些仕女的眼睛还在流血,血溪已经流到了我的脚边,我的影子里,老陈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拼了!”我心里大喊一声,猛地将手电筒砸向石壁上的仕女图。手电筒“砰”地一声撞在石壁上,玻璃罩碎了,强光瞬间熄灭,只剩下微弱的火光。可就在这时,仕女图突然裂开了,里面流出黑色的液体,像是某种邪恶的血液,那液体带着股刺鼻的腥气,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地面都开始冒烟。
黑色液体滴在飘过来的黑影上,黑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那声音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嘶叫,让人耳膜生疼。黑影瞬间缩成了一团,在地上翻滚着,慢慢变得透明。我趁机爬起来,朝着石门跑去,手里还攥着一块碎掉的玻璃片——那是手电筒的玻璃罩,我想试试能不能用它撬开石门。
可就在我快要跑到石门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小林的惨叫,那声音比之前更凄厉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林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和靖王棺椁里一模一样的黑影,而小林的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融进石壁里,他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一句,转身继续朝着石门跑去。我用玻璃片对着石门的缝隙戳了进去,拼命地划着,手指被玻璃片割破了,鲜血滴在石门上,石门竟微微晃动了一下。我大喜过望,更加用力地划着,终于,“咔哒”一声,石门打开了一条缝。
我赶紧钻了出去,却发现外面已经起了大雾,雾气浓得像牛奶一样,能见度不足一米。我跌跌撞撞地跑着,身后传来无数个影子的嘶叫声,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让人不寒而栗。我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滴在地上,我的影子里,似乎还沾着一点黑色的东西,在微弱的雾气中慢慢蠕动,仿佛随时都会爬出来。我想起小林的样子,想起老陈的惨叫,心里一阵后怕。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雾气才慢慢散去。我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不远处就是雾隐山的山脚。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看着雾隐山的方向。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