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预兆。
十二亿人域生灵的颅骨内侧,突然炸响一道尖锐到极致的声音,不是来自耳畔,而是直接穿透脑膜,像生锈的指甲在抛光的黑板上疯狂刮擦,刺耳得让人想把脑袋撞碎,却又裹着一层诡异的温柔,像母亲哄襁褓婴儿入睡时的呢喃语调:“罪业总值超标,东区需要大扫除。”
这声音没有音量刻度,却精准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听觉神经。
贫民窟里啃干饼的乞丐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间瞬间溢出猩红;写字楼里敲键盘的白领直接从椅子上弹起,脑袋撞在天花板上,七窍同步渗血;幼儿园里的孩子集体放声大哭,哭声里混着耳膜破裂的闷响;手术室里的医生握着手术刀僵在半空,患者的开胸伤口还在流血,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线被血色模糊,所有人都逃不掉,这道天音是无差别攻击,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人域十二亿灵魂死死罩在中央。
东区,三千六百万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匪夷所思的画面。
他们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从柏油路面、水泥地、地毯上被缓缓剥离,边缘像被剪刀裁剪过的纸片,轻飘飘地向上飘起。影子没有五官,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有的影子在空中扭曲挣扎,有的则静静悬浮,像等待焚烧的纸钱。沈观站在东区与中区的界碑旁,他离那道声源最近,耳膜早已震裂,温热的血顺着耳廓往下淌,滴在昂贵的黑色风衣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比旁人多听到了一点东西。
在那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底色里,夹杂着一道极轻极细的低泣,带着刻骨的委屈与绝望,像冬日里冻裂的冰棱划过心脏。沈观瞳孔骤缩,那是白鸢的声音,却又不像她现在的模样,更像是来自遥远的前世,带着尚未被岁月磨平的脆弱。
“不……” 有人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伸手去抓自己的影子,指尖却直接穿过那片虚影。影子越飘越高,汇聚成漫天黑色的碎片,遮住了东区的太阳。沈观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踉跄着扶住界碑,指节发白,七窍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半张脸,可那道低泣声还在耳边萦绕,让他心脏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简单的声音攻击,是因果律的宣判。
司命星君,这位传说中执掌众生因果的存在,要亲手抹去东区的 “存在”。
天音消散的瞬间,东区的天空开始变了。
像是有人从云端倒下了一桶巨大的褪色水,原本湛蓝的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紧接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广告牌上,鲜艳的字迹开始融化,红色的 “跳楼价”、黄色的 “买一送一”,顺着广告牌的玻璃面往下流淌,变成一道道浑浊的色带,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透明的玻璃壳子。
下一秒,楼房的轮廓开始模糊。
钢筋水泥浇筑的大厦,外墙的瓷砖失去了光泽,变成单调的黑白线条,像是美术生速写本上未完成的草稿。窗户里的灯光熄灭,只剩下一个个黑色的方框,整栋楼看起来空洞又诡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叶迅速褪去色彩,变成灰扑扑的剪影,风一吹,叶子没有沙沙作响,反而像纸片一样卷曲、脱落,飘在空中就散成了粉末。
灾难,开始降临在人身上。
街角的煎饼摊前,白发老头正笑着伸手接顾客递来的纸币,指尖刚触碰到纸张,整只手突然 “化” 了,皮肤、肌肉、骨骼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根歪歪扭扭的黑色线条,维持着接钱的姿势。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眼角的皱纹、嘴角的弧度,都凝固成了简笔画里的线条,僵硬又诡异。顾客吓得尖叫着后退,那道线条组成的 “手” 还悬在半空,几秒钟后,连同老头的身体一起,化作一团稀薄的墨雾,被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一口冒着热气的煎饼锅,孤零零地放在摊位上。
“妈妈!”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怀里的布娃娃,哭着跑进街边的电话亭。她大概以为封闭的空间能带来安全感,双手紧紧攥着布娃娃的衣角,蜷缩在电话亭的角落。可下一秒,电话亭的金属外壳开始褪色、变薄,变成了一道淡淡的黑色轮廓,小女孩的身体也跟着发生变化,粉色的裙子、白皙的脸蛋、怀里的布娃娃,都变成了素描本上的涂鸦,线条柔软却脆弱。一阵微风吹过,电话亭的轮廓散了,小女孩和她的布娃娃也化作无数细小的墨点,飘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沈观疯了一样冲进东区边缘。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碎片,那是上古孽镜的残片,边缘锋利,镜面泛着冷冽的银光。这是他唯一能对抗因果湮灭的东西,孽镜能映照 “存在” 的本质,哪怕因果律要抹去对方,也能强行定格灵魂的残影。
“别跑!” 他对着一个正在逐渐透明的学生大喊,那学生的肩膀已经变成了线条,脸上满是惊恐。沈观扑过去,将孽镜碎片对准他,镜面瞬间亮起柔和的光,学生的身影在镜中定格,像一张刚洗出来的拍立得,清晰又真实。可与此同时,孽镜碎片上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冰凉的镜面变得有些烫手。
一个、两个、三个……
每保存一个灵魂,镜面就多一道裂纹,裂纹里渗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因果律的反噬。当第七个学生的残影在镜中定格时,孽镜碎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呕” 出一大口银色的血泪,滚烫得像融化的铅水,滴在沈观的掌心。
“嘶 ——” 沈观疼得浑身抽搐,掌心的皮肤瞬间被烫焦,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焦痕迅速蔓延,疼痛感顺着手臂往上窜,直达心脏。他死死攥着孽镜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银色的血泪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滴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孽镜碎片的裂纹已经布满了整个镜面,再用下去,碎片会彻底崩碎,他也会被因果律反噬得体无完肤。可看着眼前不断化作线条、墨雾的人们,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喊,沈观咬碎了牙,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不能停。
“嗤啦 ——”
空间像一块破旧的幕布,被强行撕开一道裂缝,刺眼的白光从裂缝中涌出,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里面摔了出来,重重砸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白鸢。
她的状况惨不忍睹。半边脸颊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木质纹理,皮肤失去了弹性,像老树干一样粗糙,甚至能看到清晰的年轮纹路。她的左眼被一层透明的树脂包裹着,失去了光泽,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喉咙里发出一阵非人的尖啸,既像是愤怒,又像是痛苦。
“东区……” 白鸢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的惨状,瞳孔骤然收缩。
线条组成的人、涂鸦般的建筑、飘散的墨雾、漫天的黑色影子碎片…… 整个东区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消失,因果律的湮灭之力像潮水一样蔓延,所到之处,一切 “存在” 都在被抹去。
她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两道寒光骤然弹出,是她的刀锯手臂,锋利的锯齿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原本是用来杀戮的武器,此刻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白鸢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两条刀锯手臂对准虚空,像两把尖锐的钥匙,狠狠插进了看不见的 “锁孔” 里。
“空间坍缩 ——”
白鸢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刀锯手臂的锯齿开始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虚空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面。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虚空中传来,周围的空气被压缩得发出嗡嗡的声响,那些飘散的影子碎片、墨雾、线条,都开始朝着白鸢的方向汇聚。
代价,瞬间显现。
白鸢全身的骨骼发出 “噼啪噼啪” 的脆响,像过年时点燃的爆竹,密集而刺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正在被强行扭曲、重塑,剧痛顺着骨骼蔓延到全身,让她忍不住浑身抽搐。双腿从膝盖往下,皮肤开始破裂,鲜血喷涌而出,肌肉和血管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萎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硬的机械零件。
左腿上,几根铁灰色的树枝状金属从皮肤里刺破而出,迅速生长、分叉,形成错综复杂的枝桠。枝桠的顶端,绽放出一朵朵小巧的白色花朵,花瓣是半透明的塑料材质,花蕊却是闪烁着红光的电子元件。诡异的是,每一朵花开放时,都传来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那笑声天真烂漫,却与眼前的惨状形成了极致的反差,让人不寒而栗。
右腿则完全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刀锯装置,锋利的锯齿咬合着残留的血肉,不断转动、摩擦,磨出白色的骨粉,混着黑色的血液,从锯齿的缝隙中滴落。齿轮转动的 “咔咔” 声、骨粉摩擦的 “沙沙” 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残酷的乐章。
白鸢疼得几乎晕厥过去,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拉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身体正在被不可逆地改造成武器,可她不能停,一旦停下,空间坍缩就会失败,东区的三千万人,将彻底从因果律中消失,连灵魂的残影都留不下。
“给我…… 收!”
白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刀锯手臂插入虚空的深度又增加了几分。巨大的吸力骤然增强,整个东区的空间开始剧烈收缩,那些正在消失的建筑、人群、街道,都被强行压缩、聚拢。天空的褪色水停止了流淌,黑白线条开始凝聚,墨雾和影子碎片被吸入一个无形的漩涡中。
几分钟后,吸力消失了。
白鸢的刀锯手臂缓缓收回,她踉跄着站稳身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方块,方块表面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隐约能看到里面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闪烁,每一个光点,都对应着一个灵魂。
更神奇的是,贴着掌心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阵阵微弱的震动,那是三千万人的心跳,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她成功了。
她用自己的肉身作为代价,将整个东区压缩成了一个黑色方块,封印了因果律的湮灭之力,保住了三千万人的灵魂。
可代价也远超想象。
白鸢的下半身彻底失去了知觉,左腿的铁树枝桠还在缓慢生长,白色的花朵依旧在绽放,孩童的笑声不断传来;右腿的刀锯齿轮还在无意识地转动,磨着残留的骨粉。她的半边木质化的脸颊,已经蔓延到了额头,树脂包裹的左眼彻底失去了视觉,只剩下右眼还能勉强视物。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低语直接传入她的脑海,不带任何感情:“素娥的复仇,加载过半。”
白鸢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素娥,她的前世。那个被背叛、被杀害,带着无尽怨恨坠入深渊的女子。
司命的湮灭,不仅仅是因为东区的罪业,更是为了唤醒素娥的复仇之心。而她的封印,竟然成了复仇加载的燃料。
黑色方块被白鸢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那里的心跳声隔着衣物传来,微弱却坚定,可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失控。
她的瞳孔开始分裂。
左眼的树脂外壳下,原本空洞的眼窝突然泛起一丝微光,那是白鸢的眼神,充满了惊恐、痛苦和绝望,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而右眼,虹膜变成了深紫色,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眼神冰冷、残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是素娥的意识,正在疯狂苏醒。
“不…… 别过来!”
“呵呵,胆小鬼,这才刚刚开始。”
两种声音同时从白鸢的喉咙里发出,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的重叠音。一种是她原本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另一种则冰冷刺骨,充满了怨毒。她抱着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意识像是被一把锋利的锯子,硬生生锯成了两半。
一半是白鸢,她想守护东区的生灵,想摆脱素娥的阴影,想和沈观一起活下去;另一半是素娥,她满脑子都是复仇,恨所有背叛过她的人,恨这肮脏的人域,恨不得将一切都毁灭。
“沈观,杀了我,求你!” 白鸢的声音占据上风,她挣扎着看向不远处的沈观,掌心的焦痕还在隐隐作痛,“我快拦不住她了,杀了我,就能阻止素娥的复仇!”
沈观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可刚触碰到她的身体,就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白鸢右腿的刀锯装置散发着高温,烫得他胸口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泡。可他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我不杀你,鸢鸢,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压制住素娥的!”
“滚开!” 素娥的意识突然爆发,白鸢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猛地抬起刀锯手臂,对准沈观的胸口,“所有靠近我的人,都得死!”
“不要!” 白鸢的意识再次挣扎,手臂微微颤抖,刀锯离沈观的胸口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沈观,快躲开!”
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刀锯腿突然向前踏出一步,锋利的锯齿在地面上切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里渗出黑色的血液,散发着腥臭的气息。紧接着,她又踏出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让地面剧烈震动,裂痕不断蔓延,像一张黑色的蜘蛛网,覆盖了周围的路面。
沈观死死抱住她的腰,任凭胸口被刀锯腿烫伤,疼得浑身冒冷汗,却依旧不肯松手:“鸢鸢,坚持住!我知道你还在,不要被素娥控制!”
白鸢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两种意识在她的脑海里疯狂撕扯。她能感觉到素娥的力量越来越强,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吞噬,就像黑暗吞噬光明。她看着沈观胸口的烫伤,看着他痛苦却坚定的眼神,心脏像是被揉碎了一样疼。
“我的意识像被锯子锯开,快拦不住她了!” 白鸢哭喊着,眼泪混合着黑色的血液,从眼角滑落,滴在地面上,“沈观,快走,再不走,她会杀了你的!”
“我不走。” 沈观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就在这时,素娥的意识彻底压制住了白鸢。
白鸢突然停止了挣扎,眼神变得一片冰冷,只剩下素娥的冷漠与杀意。她缓缓抬起刀锯手臂,却没有对准沈观,而是猛地转向了自己的脖颈。
她要自我了断。
哪怕被素娥控制,她也绝不能让素娥利用自己的身体,去伤害沈观,去毁灭更多的人。
刀锯齿轮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朝着她的颈动脉切去。距离动脉只有一线之隔时,白鸢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她的手臂停在半空,无法再前进分毫。
素娥的意识在她的脑海里发出愤怒的嘶吼:“你敢!白鸢,你这个懦夫,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借你的身体,完成我的复仇!”
白鸢的瞳孔里,白鸢的惊恐与素娥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牢牢控制住,刀锯就停在颈动脉前,进不得,退不得。她想闭上眼睛,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锯齿,在自己的脖颈前转动,感受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神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观的惊呼、素娥的嘶吼、刀锯的转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乐章。
东区的命运、白鸢的挣扎、素娥的复仇,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