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玄冥那一声解脱般的叹息落下,这位在黑暗与折磨中沉沦了数万载的人族准帝,终于迎来了他迟到的终局。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璀璨夺目的化道光雨。
失去了那颗作为动力源的金乌血肉瘤,玄冥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残躯,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柱的沙塔,开始无声地崩解。
那半边晶体化的头颅首先碎裂,化作红色的晶粉簌簌落下,紧接着是他那如钢铁般坚硬的肌肉、骨骼,都在岁月的反噬下,迅速风化成灰。
“大哥……”
顾远山跪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想要捧住那些飞扬的尘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溜走。这位只剩下骨架的硬汉,此刻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别哭了。”
苏哲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缓缓走上前,无视了漫天飘扬的骨灰,弯下腰,从那堆灰烬中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残破的徽章。
通体由玄铁铸造,上面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镇”字,虽然已经被岁月侵蚀得锈迹斑斑,甚至沾染了金乌的妖气,但此刻握在手中,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铁血杀伐之气。
这是镇荒军的军魂。
苏哲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徽章上的纹路,随后将其递到了顾远山面前。
“人死如灯灭,哭有个屁用。”
苏哲看着顾远山那两团跳动的鬼火,语气冷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拿着它。”
“他是站着死的,没给你们镇荒军丢人。”
“既然没丢人,那就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把腰杆挺直了,带着他的份,跟朕去把这鬼地方……拆了。”
顾远山浑身一震。
他颤抖着接过那枚徽章,死死地攥在手骨之中,力气大到指骨都在咔咔作响。
“是……”
顾远山缓缓站起身,将那枚徽章郑重地按进了自己空荡荡的胸腔肋骨之间,靠近心脏的位置。
“末将……遵命!”
一股惨烈而决绝的气息,从这具骷髅身上爆发出来。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新生的战意。
苏哲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看向一直蹲在一旁流口水的帝瑶。
在他手中,还抓着那颗刚刚从玄冥体内扯出来的、还在疯狂蠕动的金色肉瘤。
这肉瘤离体之后,竟然并未死去,反而像是有灵智一般,延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试图钻破苏哲的皮肤,重新寄生。
“想吃?”苏哲晃了晃手中的肉瘤。
“嗯嗯!”
帝瑶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写满了渴望。
“这东西很脏。”苏哲嫌弃地皱了皱眉,“里面全是金乌那老鸟的怨念,还有机械傀儡的机油味。”
“我不怕脏。”帝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它的能量……很纯。”
“行吧。”
苏哲随手一抛,像是扔垃圾一样将那颗足以让至尊疯狂争抢的准帝级能量核心扔了过去。
“接着。”
“嗷呜!”
帝瑶高高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张开樱桃小口,一口将那颗足有拳头大小的肉瘤吞了下去。
“咕咚。”
随着喉咙的滚动,那颗肉瘤消失不见。
紧接着,帝瑶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金色的小蛇在游走,那是金乌大帝残留的意志在反噬。
“哼。”
帝瑶发出一声轻哼,眼中灰芒一闪。
一股名为“暴食”的古老规则在她体内运转,瞬间将那些金光碾碎、吞噬、同化。
“嗝~”
片刻后,帝瑶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口带着硫磺味的黑烟。她满足地拍了拍并没有鼓起的小肚子,身上的气息竟然又凝实了几分。
“味道怎么样?”苏哲问。
“有点辣。”帝瑶舔了舔手指,“但是……很顶饿。”
看着这一幕,一旁的石凡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师尊是怪物,师姐也是怪物。
只有我……是个人。
“走了。”
苏哲没有理会石凡的心理活动,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了血路的最深处。
那里的黑暗更加浓郁,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而那沉闷如雷的心跳声,也变得越发清晰,每一下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口。
“正主……该等急了。”
……
越过玄冥镇守的关卡,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原本铺满地面的骸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红色的、如同血肉般的软体组织。
这些软体组织覆盖了地面、墙壁,甚至头顶的虚空。它们还在微微蠕动,分泌出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里,软绵绵的,让人心里发毛。
“师尊……这地儿怎么感觉是活的?”
石凡提着天荒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把脚从粘液里拔出来。他能感觉到,脚下的这些“肉毯”正在试图吸食他的精气,若非有圣体血气护体,恐怕早就被吸成干尸了。
“这就是‘养尸地’的核心。”
顾远山走在前面,手中的鬼头大刀散发着幽幽寒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金乌老贼当年为了重活一世,不仅抓捕万族强者,更是将整颗枯寂星的地核都炼化了,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我们现在,就在这个磨盘的肚子里。”
正说着。
前方豁然开朗。
众人走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
这里的空间之大,足以容纳下一座太古神山。
而在空洞的中央,耸立着一棵……树。
一棵由无数尸体堆砌、扭曲、生长而成的“尸树”。
这棵树高达万丈,树干是苍白的骨骼,树皮是风干的人皮,树叶则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
而在那繁茂的枝桠上,挂满了一颗颗如同心脏般跳动的“果实”。
那些果实呈半透明状,里面蜷缩着一个个尚未成型的胚胎。有背生双翼的羽族,有额生独角的魔族,也有体态修长的人族……
它们闭着眼睛,通过脐带与尸树相连,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来自树干的养分——那是无数死者的怨气与精血。
而在尸树的最顶端,有一个巨大的王座。
王座并非金石所铸,而是由无数根血管交织而成。
在那王座之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与周围这地狱般景象格格不入的人。
他身穿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面容儒雅,长发如瀑,手中捧着一卷古籍,正借着尸树散发出的幽光,津津有味地阅读着。
若非他身下坐着的是万尸王座,若非他身后是尸山血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在月下苦读的世家公子。
当苏哲等人的脚步声响起时。
那白衣人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动作优雅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奇特。
左眼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没有瞳孔;右眼却是生机勃勃的翠绿,仿佛蕴含着整片森林。
一生一死,枯荣交替。
“有客自远方来。”
白衣人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他并没有因为苏哲等人的闯入而感到惊讶或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下‘鬼医’,字‘枯荣’。”
“在此恭候天帝多时了。”
苏哲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那万丈尸树,落在这个自称“鬼医”的男人身上。
【万象星瞳】开启。
在苏哲的视野中,这个看似儒雅的男人,体内却是一片混沌。他没有心脏,没有丹田,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种不同种族的血脉本源,被一种极其高明的手段强行缝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鬼医?”
苏哲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朕记得,金乌那老鸟身边,并没有你这号人物。”
“金乌陛下?”
枯荣微微一笑,从王座上站起身,沿着那一根根粗大的血管,如同闲庭信步般走了下来。
“他不过是一个粗鄙的武夫,一个只知道掠夺与吞噬的野兽罢了。”
“他以为他在利用我,帮他炼制不死药,帮他看守这片养尸地。”
“殊不知……”
枯荣走到距离苏哲百丈处停下,那只翠绿的右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我也在利用他提供的资源,来完成我毕生的艺术。”
说着,他张开双臂,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杰作,指向身后那棵万丈尸树。
“天帝陛下,您看。”
“这美吗?”
“这是我耗费了三万年光阴,筛选了九天十地一万三千种强横血脉,经过无数次嫁接、融合、培育,才种出来的‘万灵长生树’。”
“那些所谓的帝族、皇族,总以为自己的血脉高贵,不可侵犯。”
“但在我眼里,他们都只是素材,是颜料。”
“只有将他们打碎,重组,才能诞生出真正的……完美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