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暖阁如春。
宇文卓斜靠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志得意满的笑容。
下首,几名心腹谋士和将领恭敬垂立,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兴奋。
“王爷运筹帷幄,短短数月,便将白狐先生所提三件大事,办得是风生水起,成效卓着啊!”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幕僚率先开口,声音谄媚,“肃清吏治,朝堂为之一清,宵小之辈闻风丧胆,尽显王爷雷霆手段!”
旁边一名武将模样的人连忙接上:“正是!筹措大军粮饷一事,更是显出王爷深谋远虑!如今各军需仓库充实,将士用命,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可扫荡不臣!”
另一位文官也捻须笑道:“西凉那边,董琥王子在王爷支持下,屡屡给那董璋制造麻烦,使其焦头烂额,无力东顾。搅乱西凉、使其内斗不休之策,已是初见成效。白狐先生若知王爷如此雷厉风行,定然欣慰,必会欣然出山,辅佐王爷成就大业!”
这一连串的奉承,如同美酒,让宇文卓有些醺醺然。
几个月来,他确实下了不少命令,抓了些不大不小的贪官(多是政敌或不听话的),加征了不少赋税“以充军资”,也通过董琥在西凉制造了几场冲突。
在层层奏报和下属们报喜不报忧的粉饰下,这些举措似乎都取得了“辉煌”成果。
至于朝野怨声载道?国库依然空虚?西凉并未真正大乱?
这些“细节”,在宇文卓此刻看来,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完成”了白狐的条件,有了请动这位顶尖谋士出山的资本!
“哈哈,诸位辛苦了!”宇文卓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白狐先生乃世外高人,既有约在先,本王自当亲往相请,方显诚意!来人!”
“在!”侍立门外的亲卫统领应声而入。
“点齐仪仗,备好厚礼,派人赴雪川,恭迎白狐先生出山!”宇文卓朗声下令,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得白狐辅佐后,横扫六合、革鼎天命的那一天。
“是!”亲卫统领领命而去,心中却暗暗叫苦。雪川那地方,天寒地冻,山路难行,这趟差事可不好干。
数日后,一支由宇文卓亲信率领、规模浩大、旌旗招展的迎请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雪川。
队伍中满载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籍珍玩,务求显示出摄政王的“诚意”与“尊贤”。
然而,当这支疲惫而充满期待的队伍终于抵达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山林,找到那座传说中的“听雪庐”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庐舍空空,炉火早冷。
棋罐盖紧,琴案蒙尘。
书架上的典籍摆放依旧整齐,却显然已无人翻动。
哪里还有白狐晏殊的影子?甚至连那哑仆、书童也不见踪迹。
只有寒风穿过空庐,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嘲讽来者的迟暮与一厢情愿。
“找!给我仔细地找!看看有没有留下书信或者什么痕迹!”带队的心腹将领气急败坏地吼道。
士卒们将小小的庐舍里外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日常用具和一些书籍,一无所获。
白狐晏殊,这位被宇文卓视为囊中物、足以扭转乾坤的顶尖谋士,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只留下这座空庐和满室清冷。
消息传回摄政王府,宇文卓脸上的笑容冻结,手中那枚心爱的羊脂玉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股被愚弄、被轻视、更是一种计划落空的巨大愤怒与恐慌,猛地攫住了这位摄政王的心脏。
“废物!一群废物!”宇文卓暴怒的咆哮在王府中回荡,“连个人都看不住!找!给我天下搜捕!一定要把晏殊给我找出来!”
然而,天下之大,一个存心隐匿的智者,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更何况,白狐离开时,根本未曾想过要给他宇文卓留下只言片语。
京城,柳府后花园。
郭孝一袭青衫,已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正向柳承宗辞行。
“柳公,京城诸事,已暂告段落。宇文卓此番劳而无功,声望更损,短期内应无力大动干戈。然其必不甘心,反扑只在早晚。京城这边,还需柳公与太后,多加小心,稳住朝局。”郭孝拱手,语气郑重。
柳承宗面色凝重,点头道:“奉孝放心,老夫省得。你此行回潜龙,一路珍重。蜀地大胜,潜龙声威日隆,然树大招风,日后恐有更多明枪暗箭。还需奉孝在李布政使身边,多加权衡谋划。”
“此乃孝分内之事。”郭孝应道。
柳承宗犹豫了一下,向前凑近半步,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属于长辈的、略带尴尬的关切:“奉孝啊,还有一件私事……烦请转告李布政使。”
“柳公请讲。”
“我那妹妹轻颜,嫁入潜龙也有些时日了。”柳承宗搓了搓手,“这……这至今还未有喜讯传出。太后也十分挂念。你知道的,女子在后宅,终究是……唉,还请奉孝委婉提醒布政使一二,若能早些……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于两家关系,亦是锦上添花。”
郭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柳轻颜是太后柳轻眉的妹妹,嫁与李晨,是重要的政治联姻。子嗣不仅是家庭传承,更是巩固联盟的纽带。
柳承宗(及背后的太后)有此忧虑,实属正常。
“柳公之意,孝明白了。”郭孝颔首,“回潜龙后,定会寻机将柳公与太后的关切转达主公。想来主公与柳夫人鸾凤和鸣,子嗣之事,也是早晚。”
得了郭孝的承诺,柳承宗脸色稍霁,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便亲自将郭孝送至侧门。
离开柳府,郭孝并未立刻出城,而是先去了一趟潜龙商行总号,与周秀娥秘密碰头,交代了一些京城情报网络的后续事宜。
待到黄昏时分,郭孝才带着两名扮作仆从的精干护卫,悄然离开了京城,踏上了返回北地潜龙的路途。
车马粼粼,碾过官道的冻土。
郭孝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中却飞快地梳理着天下局势。
宇文卓的昏聩与失败在他预料之中,不足为虑。
江南杨素与荀贞的动向值得持续关注。
西凉……嗯,西凉?
就在郭孝思绪流转之际,车窗外传来护卫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声音:“先生,刚接到飞鸽传书,来自西凉方向的暗线。”
郭孝睁开眼,接过从车窗递进来的一小卷加密纸条,就着车内昏暗的光线快速浏览。
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却让郭孝素来平静的眼眸中,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雪川庐空,白狐已离。疑似西行,入西凉境。另,坊间传闻,白狐离山时曾留诗一首:日落雪川一身尘,回首山河近黄昏。寻得九州良驹骨,不负昭华不负春。”
“西凉……董璋……”
郭孝低声念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晏殊啊晏殊,你这是对宇文卓彻底死心,终于忍不住,要亲自下场觅主了吗?倒也符合你的性子。只是这西凉……未必是你想象中的良栖之地啊。”
至于那首诗……
郭孝将纸条凑近车壁上的小油灯,火焰舔舐边缘,很快将其化为灰烬。
“诗么……”郭孝重新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语气平淡,“写得……也就那样。直白浅显,匠气多了些,灵气少了些。不过……倒也应景,契合他那‘时不我待,另觅明主’的心境。只是这‘良驹骨’……呵,但愿你能找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