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宇对此早有准备,信手拈来。他随口编造了一个离四九城有些距离、需要跋山涉水才能到的偏僻村子名,说得有模有样。
又说自己是来看望嫁到城里的老闺女,女婿在哪个听起来规模不小的厂子里当工人,语气里带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细节丰富,人情世故合理,完全经得起推敲。
这一路,板车穿行在四九城的街道上。一个看似憨厚、絮叨叨叨的乡下老汉,一个看似热心肠、实则另有所图的板车夫,两人之间这番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琐碎的对话,实则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机锋与试探。
通过这番交谈,刘文宇虽然未能获取谭立强最核心的住址或同伙信息,但至少初步确认了对方明面上的活动区域在火车站附近,以及一个很可能常用的化名——谭立强。
同时,谭立强在对话中表现出的、远超普通人的谨慎、应变能力和反侦察意识,也让刘文宇更加确定,眼前这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绝非其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这更印证了刘文宇之前对其身份的判断!
板车又前行了一段距离,拐过了一个街口,前方是一条相对宽阔、人流如织的主干道。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正是适合分手的地方。
“大爷,”谭立强适时地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挤出那种底层劳动者常见的、带着几分憨厚和朴实的笑容。
“您看这儿成不?这边是大道,热闹,路也好认。您从这儿往前一直走,到了路口再找人问问,应该就能找到您闺女家的那条胡同了。”
“我这边……还得赶着去火车站转转,看看有没有活儿干,挣点嚼谷,就不送您到地方了。”
他选择在这里放下“老汉”,人流密集,便于他迅速脱身而不引人注意,理由也显得合情合理。
刘文宇心里清楚,跟踪到这里,再同车下去已经没有必要,反而可能因为目的性过于明显而引起对方最后的怀疑。
他立刻脸上堆满感激不尽的神情,连声道谢,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沙哑:“成,成!就这儿挺好!这地方亮堂!真是太谢谢你了,后生!你真是个大好人啊!菩萨保佑你多拉活儿,多挣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迟缓、颤颤巍巍地想要爬下板车,落地时还故意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谭立强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触手感受到的是粗布衣衫下瘦弱而缺乏力量的臂膀。
“那您老慢点走。”谭立强说着,不再多言,也不再耽搁。
他拉起空板车,朝着与主干道相反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方向,很快便汇入了流动的人群中,几个转折便不见了踪影。
站在熙攘喧闹的街口,望着谭立强消失的那个方向,刘文宇——此刻仍是那个满脸风霜、步履蹒跚的老汉——缓缓直起了些许一直微佝的腰背。
他那原本刻意表现得浑浊无神的老眼里,在无人注意的瞬间,闪过一丝极锐利、极冷静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鹰隼。
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旧的粗布衣衫,再次完美地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像一个真正的、刚刚承了陌生人恩情、心满意足又略带疲惫的乡下老人那样,步履蹒跚地、慢慢地朝着与谭立强离去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的意念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向身后谭立强消失的地方。
刘文宇故意走得很慢,耳朵在嘈杂的市声中努力分辨着来自那个街角的特殊动静,眼角的余光则借助路边店铺玻璃的反射,警惕着可能的窥视。
果然!
就在他走出约莫二三十步,即将拐入另一条胡同的刹那,那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原本已经消失的谭立强再次出现,而视线锁定的位置,正是自己!
刘文宇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甚至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扶着墙壁歇了歇脚,将“年老力衰”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继续以那种慢得让人心焦的速度蹒跚前行,最终拐进了那条预定的胡同,身影从主干道彻底消失。
而另一边的谭立强望着“老汉”彻底融入胡同深处的人流,紧绷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刚才其实并未真正离开,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绕了个小圈子,从另一条岔路折返,选择了这个既能观察街口,又便于再次脱身的位置,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次反跟踪确认。
“看来,确实是个普通的老糊涂……” 谭立强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对自己这手“回马枪”颇为自得,确认无误后,这才真正转身,再次汇入人流。
这一次,他脚步加快,方向明确地朝着真正的落脚点而去。
他却不知,就在他自认为甩脱了所有潜在威胁,放心离开之时,在相隔百米外、另一条平行街道的巷子里,一道身影正静静伫立。
此刻的刘文宇,已经脱去了那身显眼的粗布老汉装,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普通工人制服,脸上的轮廓也再次改变,显得更为平凡质朴,属于那种混入人群绝难再被认出的类型。
“呵呵,”刘文宇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心中默念,“任你再谨慎的兔子,也终究会回到自己的巢穴。我这‘猎人’,耐心好得很。”
刘文宇并没有立刻尾随上去,而是凭借着超强的精神力一直远远的坠在后面七八十米的位置。
谭立强虽然稍微放松了点警惕,但还是在依旧频繁的变换着路线,有时还会装作不经意的回头,观察着身后。
就这样约莫又走了十多分钟,他终于在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住了七八户人家的大杂院前停下了脚步。
院子门楼有些破败,灰砖墙面斑驳陆离,院内传来孩子嬉闹、大人呵斥以及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充满了市井生活的气息。
谭立强将板车熟练地锁在院门外一棵老槐树下,然后迈步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