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有些发凉,呼吸都跟着一滞。
“生产事故?”孟昭南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陆砚池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用无声的动作给予她力量。
孟昭南定了定神,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这份通报写得极为详细,甚至有些残酷。
兄弟部队715团,为了响应号召,也组织家属搞了个生产项目,腌制咸菜。
因为戈壁滩日照强烈,昼夜温差大,蔬菜长得快,水分少,味道好,他们腌出来的咸菜,酸脆爽口,很受欢迎。
项目初期,和孟昭南的雪山菇一样,也是一片红火。
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为了追求产量,他们无限制地扩大规模,大量采购劣质的盐和坛子。结果,一批咸菜因为坛子密封性差,在运输颠簸中变质。
事情到这里,还只是生产事故。
更严重的是后续处理。
负责的人为了压下事情。
受伤的职工和家属得不到及时赔偿和说法,积怨越来越深。
同时,由于钱财管理混乱,账目不清,负责人自己偷拿了好多。
最终,在一次发工资的日子,因为账目对不上,将工厂的领导堵在了办公室。
一个原本红红火火,被寄予厚望的生产自救项目,就这样,以一种极其惨烈和难堪的方式,彻底宣告失败。
“啪嗒。”一滴水珠,砸在了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墨迹。
孟昭南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到的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那些和李桂花一样,想靠自己双手挣点钱,给家里孩子扯块新布料,让远方的丈夫安心的嫂子们。
她们的希望,她们的努力,最后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这哪里是一份通报,这分明是一部血泪史。
“石领导……是想让我看这个?”孟昭南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撼。
“他想让你知道,你脚下踩着的,不是平地是钢丝。”陆砚池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一步走错,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孟昭南瞬间明白了。
石领导为什么要亲自来?为什么要把雪山菇直接收归师部特供?
他怕雪山菇项目,会重蹈715团的覆辙。
怕她这个年轻的“孟主任”,被初期的胜利冲昏头脑,被马主任那样的“生意人”带偏了方向,最终走向失控。
所以他亲自下场,用师部的名义,斩断了所有外部的诱惑和风险,将雪山菇项目,牢牢地控制在部队的体系之内。
他给的不是荣誉,而是一道护身符!
而那份报告,也不是什么“投名状”,而是对她的终极考验——你,孟昭南,看懂了这背后的凶险吗?你,有能力驾驭这艘船,避开所有的暗礁吗?
想通了这一层,孟昭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她之前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在马主任面前游刃有余,现在看来,简直是幼稚得可笑!她看到的只是利润和机会,而石领导他们看到的,是利润背后的风险,是稳定压倒一切的铁律!
“我写的那些……全错了。”孟昭南看着桌上那几团废纸,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格局,太小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将那份血泪斑斑的通报小心翼翼地合上,推到一边。
然后,她抽出了一张全新的稿纸。
“陆砚池。”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想我明白,这份报告该怎么写了。”
陆砚池看着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报告的标题,我已经想好了。”孟昭南的笔尖,在纸上重重落下。
想通了这一点,孟昭南只觉得文思泉涌,之前所有的困惑和迷茫一扫而空。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她抬起头,急切地对陆砚池说:“我需要数据!我们家属院一共多少户?嫂子们平均年龄多少?有多少人有劳动能力?她们的文化水平怎么样?我们哨所,能利用的闲置土地有多少?后勤上,能提供的基本生产资料有哪些?”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陆砚-池。
陆砚池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极其温柔的笑意。
“别急,我给你拿。”
他转身,从他带回来的那摞文件里,精准地抽出几份档案夹。
“哨所家属情况登记表、后勤仓库物资月度盘点表、营区土地勘测图……你要的,都在这里。”
孟昭南看着那些详尽的资料,心头猛地一颤。
这些东西,很多都属于内部文件,他是什么时候,又顶着怎样的压力,为她准备好的?
他甚至比她自己,更早地预见到了她会需要这些。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替她想到前面,做到实处。
孟昭南没说谢谢,她只是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笔。
这一夜,注定无眠。
小屋内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当第二天,警卫连的战士们已经将新的培育棚骨架搭建完毕,当李桂花带领着嫂子们,将混合了豆渣和玉米秆的新培养料一袋袋填装好的时候,孟昭南终于写完了报告的最后一个字。
她吹干墨迹,看着眼前这份厚达十几页,字字句句都凝聚着她全部心血的报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敲响了。
陆砚池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吃点东西。”
孟昭南抬起头,冲他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她接过碗,正要说话,营区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女人的哭喊声。
那声音凄厉而绝望,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陆砚池眉头一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营区大门口,一个头发凌乱,抱着孩子的女人,正死死地拽着哨兵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要找孟主任!只有她能救我男人的命了!”
孟昭南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是昨天她去送菌种时,那个家里乱糟糟,男人躺在床上的年轻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