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嫂子,孟昭南有点印象,姓孙,叫孙小芳,男人是炊事班的一个普通战士。
她整个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军绿色的褂子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衬衣。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自己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哨兵一脸为难,拦着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反复说着:“同志,你冷静点,有事我们向上级报告,你不能硬闯啊!”
“报告什么?等你们报告完,我男人就没命了!”孙小芳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
陆砚池眉头紧锁,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哨兵看到陆砚池,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敬礼报告:“陆领导!这位家属说她爱人出事了,非要进来找孟主任,我们拦不住……”
孙小芳看到孟昭南,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松开哨兵的裤腿,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孟昭南的小腿。
“孟主任!求求你救救我男人!求求你了!”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们要打死他了!他们说他偷了东西,把他绑在村委会的大树上打啊!”
“什么?!”孟昭南心头一震。
陆砚池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将孟昭南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失控的孙小芳,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慢慢说,说清楚!谁打他?为什么打他?”
许是被陆砚池的气场镇住了,孙小芳的哭声小了些,但依旧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是……是外面的村子,红旗村!我男人今天休假,我想着你昨天教的,去跟村里人收点豆渣回来做培养料……我男人不放心我一个,就陪我一起去……”
“我们说好了两分钱一斤收,本来都谈得好好的!可……可是村支书的大舅子,那个叫王二麻的,非说我们给的价低,要我们给五分!还说我们是部队的,有的是钱!”
“我男人跟他理论了几句,他们就……他们就诬赖我男人偷了他们村里的鸡!不由分说就把他绑了起来!好多人围着打他!我……我抱着孩子跑了出来,他们还在后面追……”
她一边说,一边死死地拽着孟昭南的衣服,指甲都快嵌进了布料里,“孟主任,你得救他啊!你不是跟马主任,跟大领导都能说上话吗?我男人是为了给咱们生产队办事才出事的啊!你不能不管他啊!”
这番话,条理不清,但核心信息却无比清晰。
周围闻声赶来的军嫂们,听到这话,个个都气得脸色发白。
“太过分了!这不就是乱搞吗?”
“还敢打我们的人?反了天了!”
李桂花更是气得叉起了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王二麻?我当是谁呢!他就是出了名的挨搞事情。”
一时间,大家都气得不行。
孟昭南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想着办法。
处理不好,雪山菇项目还没起飞,就得先折了翅膀。
她用力将孙小芳从地上扶起来,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你放心,人,我们一定救!但不是用你的法子去求!”
她转向陆砚池,目光里没有一丝慌乱,只有冷静和决断:“陆砚池,借你的兵一用!”
陆砚池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扭头对跟过来的警卫连排长下令:“集合队伍!带上急救箱!跟我走!”
“是!”排长吼声震天,转身就去吹哨子。
不到一分钟,二十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迅速在空地上集合完毕,动作整齐划一,煞气冲天。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军嫂们,看到这阵仗,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大气都不敢喘。
孙小芳也看呆了,她没想到,孟主任一句话,就能调动这么多带枪的兵。
孟昭南却没有跟着去的意思,她拦住了正要上车的陆砚池。
“你不能带兵去。”孟昭南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比清晰。
“什么?”陆砚池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地方上的纠纷,你带着兵,荷枪实弹地冲进村子,性质就变了。”孟昭南快速地分析道,“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王二麻子他们要是反咬一口,说我们部队仗势欺人,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只会让石领导难堪。”
陆砚池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人被打?”
“救人要救,但要换个方式。”孟昭南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你现在,立刻去给张政委打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汇报一遍,请他出面,联系县公安。”
“让公安去?”
“对!”孟昭南肯定地点头,“这是治安案件!哪一条不够他们喝一壶的?让警察去抓人,名正言顺!我们是受害者,是报案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再派个人,开吉普车,直接去县供销社,把马主任给我‘请’过来!就说我们生产委员会的军民合作项目,在红旗村遇到了点阻碍,需要他这位地方上的父母官,帮忙协调一下。”
陆砚池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让政委出面,是走正规程序,占住“理”。
让警察出面,是借用国家机器,占住“法”。
把马主任拉过来,是让地方上的利益相关方,亲自来看看,他的合作伙伴,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既能把人救出来,又能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还能反将王二麻子一军,甚至能让马主任欠下一个人情。
滴水不漏,一箭三雕!
陆砚池看着自己这个临危不乱,心思缜密的小媳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伸出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知道了。”他转身,对着警卫连排长下达了新的命令,声音沉稳有力。
“一班枪留下,换上铁锹镐头,跟我去红旗村!我们是去救人,不是去打仗!”
“二班留下继续搞建设!”
“通讯员!马上去接线,我要给政委办公室打电话!”
他看了孟昭南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等我。
孟昭南点点头,看着陆砚池带着十个虽然没带枪,但依旧气势逼人的战士,跑步冲出了营区。
她知道,陆砚池虽然嘴上答应了她的方案,但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现场坐镇,防止事情激化。
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转过身,面对着所有人心惶惶的军嫂,扬起了手里的那份报告。
“嫂子们!”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和哭泣,“刚刚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为什么有人敢欺负到我们头上?”
“孙小芳的男人,是为了我们大家的事情才受的委屈!这个公道,我们必须讨回来。但不是靠哭,不是靠闹。”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生产队,做得更大,更强!强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一号哨所的军嫂,不是好惹的!我们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们的腰杆,比谁都硬!”
她将那份报告,交到早已被眼前一幕幕惊得说不出话的李桂花手里。
“桂花姐,这份《监督管理体系》,你组织大家学习一下。从今天起,我们生产委员会,就按上面的规矩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所有新的培养料,全部装袋完毕!”
说完,她转身就走。
“孟主任,你去哪儿?”李桂花急忙喊道。
孟昭南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清亮而坚决的背影。
“我去给咱们的战士,讨个说法!我去让那个王二麻子知道,我们的人打了,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