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那张刚毅的脸庞,刹那间覆上了一层骇人的阴霾。
他甚至来不及将车完全停稳,整个人就从驾驶座上弹射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营区简陋的卫生所。
孟昭南紧随其后,脚下发软,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尖锐的痛楚。
那个兵,叫赵铁军。
他才二十三岁,入伍刚满三年,是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半大孩子。
就是为了她那个雪山菇项目,为了那几袋子豆渣,现在却可能要没命了。
卫生所里,乱成一团。
孙小芳已经哭得瘫软在地,被几个军嫂七手八脚地架着,怀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绝望,哭声嘶哑。
赵铁军躺在唯一一张行军床上,浑身盖着两床军被,却依旧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的嘴唇干裂发紫,脸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紧闭,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领导……报告……我没偷鸡……”
陆砚池的大手抚上赵铁军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的手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卫生员:“具体情况!”
“烧到三十九度八,还在往上升!血压往下掉,心跳很快!我……我怀疑是脾脏破裂,这里根本没法做检查,更别提手术了!陆领导,得赶紧送军区总院,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卫生员的声音都在发颤。
军区总院?
从这里开车到市里,颠簸的土路至少要开四个小时。以赵铁军现在的状况,别说四个小时,恐怕半个小时都撑不住!
陆砚池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刚刚还在为媳妇的智计和果决感到骄傲,可这份骄傲,在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他当时不听孟昭南的,直接带着荷枪实弹的兵冲进去,或许赵铁军根本不会伤得这么重。
一股浓重的自责和懊悔,像是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孟昭南看着陆砚池那副快要吃人的样子,又看了看床上命悬一线的赵铁军,她知道,现在不是后悔和自责的时候。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空间里的灵泉水!
之前她自己受伤,喝了灵泉水,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惊人。那是不是也能救赵铁军?
可是,怎么给他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要怎么拿出来?怎么解释这水的来历?
“都愣着干什么!”孟昭南忽然大喝一声,声音清亮而急促,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慌乱,“孙小芳,把你家所有白糖,红糖都拿过来!桂花姐,去炊事班要一壶最烫的开水!卫生员,酒精棉球,纱布,准备好!”
她一连串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懵了。
“孟主任,这……这时候要糖水干什么啊?”李桂花不解地问。
“别废话!快去!”孟昭南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的镇定,与周围的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们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李桂花和孙小芳愣了一下,立刻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卫生员也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东西。
孟昭南走到床边,对陆砚池说:“陆砚池,把他扶起来一点,让他靠着你。”
陆砚池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做。他小心翼翼地将赵铁军的上半身扶起,让他虚弱地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你们都出去!”孟昭南转头对其他还围在屋里的军嫂们喊道,“屋里空气不好,病人需要安静!”
军嫂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在陆砚池那能杀人的视线下,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卫生所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孟昭南背对着门口,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她飞快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掏东西,一边掏一边说:“我老家有个土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专门治这种跌打重伤的。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小瓶药引子,兑着浓糖水喝下去,能吊住一口气。”
她的动作很快,在帆布包的掩护下,神识一动,一个装着小半瓶灵泉水的小瓷瓶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
陆砚池看着她手里的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棕色小瓷瓶,没有问任何问题。
他只是看着自己媳妇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煞白的脸,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焦急和坚决的眼睛,然后沉声开口:“怎么做?”
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孟昭南的心头一暖,慌乱的心绪也平复了许多。
“等下糖水来了,我把药引子倒进去,你撬开他的嘴,我们喂他喝下去。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李桂花就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冲了进来,里面是滚烫的开水。孙小芳也拿着一个纸包,把家里所有的糖都拿来了。
“孟主任,来了来了!”
孟昭南接过搪瓷缸子,看也不看,直接让孙小芳把整包糖都倒了进去,用筷子飞快地搅了搅。然后,她拧开瓷瓶的木塞,将里面清澈如水的液体,一股脑儿地倒进了浓稠滚烫的糖水里。
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来,喂他!”孟昭南将还烫手的搪瓷缸子递给陆砚池。
陆砚池一手抱着赵铁军,另一只手接过缸子,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用手指强行撬开赵铁军紧咬的牙关,孟昭南则用一把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那滚烫的浓糖水,灌进了赵铁军的嘴里。
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被咽了下去。
一整缸糖水,喂进去的不到三分之一。
孙小芳在旁边看得心都碎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喂完了水,孟昭南立刻伸手去探赵铁军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忽然,一直抖个不停的赵铁军,身体的颤抖幅度似乎变小了。
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也好像褪去了一些。
“体温,快!再量一次体温!”孟昭南急促地对卫生员喊道。
卫生员手忙脚乱地拿出体温计,塞进赵铁军的腋下。
等待的五分钟里,没人敢说话。
五分钟后,当卫生员颤抖着手拿出体温计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用一种见了鬼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喊道:
“三十八度……三十八度五!降了!体温降下来了!”
“血压!血压稳住了!心跳也慢下来了!”卫生员又扑到赵铁军身边检查了一番,激动得语无伦次。
“真的?”孙小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扑到床边。
虽然赵铁军依旧昏迷不醒,但他的呼吸,明显比刚才平稳有力了许多。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表情看着孟昭南。
孟昭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陆砚池扶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
“人,暂时稳住了。”孟昭南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但必须立刻送医院做手术。”
“好!”陆砚池当机立断,对着门外吼道,“警卫连!备车!担架!把路给我清出来!以最快速度,去市医院!”
他转过头,看着孟昭南,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狠戾。
“你在这里等着,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松开孟昭南,大步走到卫生所门口,对着已经赶来的通讯员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给我接通县公安局,我要亲自跟张所长通话!”
陆砚池的脸上再无一丝平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森然。
“告诉张所长,红旗村的案子,性质变了!”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这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