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
胖子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嘴里习惯性地指挥着:“天真,别愣着了,帮忙把桌子擦了!”
“哦,好。” 吴邪应了一声,起身去找抹布。
然而,他刚拿起抹布,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接过了他手中的活。
张起灵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动作却异常利落地开始擦拭桌面,连边角缝隙都不放过。
吴邪拿着空荡荡的抹布,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呃……谢谢啊……”
胖子在一旁看得直挑眉,凑到吴邪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嘿……看见没?‘战利品’的自觉性越来越高了哈!这服务,到位!”
吴邪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低声道:“别瞎说!”
他看着张起灵专注擦拭桌面的侧影,那熟练的动作和沉默的姿态,让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感觉,不像是对待一个需要防备的“外来者”,反而有点像……有点像多了个沉默寡言但异常能干的……室友?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收拾停当,吴邪习惯性地窝到堂屋的沙发上,拿起昨天没看完的一本古籍拓本翻看起来。张琪琳则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离他不远的窗边老位置,闭目养神。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
但很快,吴邪就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书看得入神,感觉喉咙有些干,下意识地就像往常一样,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琳琳,水。”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他在家,无论他在做什么,只要需要喝水,张琪琳总能第一时间将温度刚好的水递到他手边。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将一个盛着温水的玻璃杯,轻轻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旁。
吴邪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大口,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满足地叹了口气。然而,当他放下杯子,眼角余光瞥见那只收回的手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只手……不是琳琳的!
琳琳的手更纤细白皙一些,而这只手,更大,指节更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是……是张起灵的手!
吴邪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张起灵那双沉寂的、正静静看着他的眸子。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沙发旁边,而原本在窗边的张琪琳,不知何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地落在他……和张起灵身上。
“对、对不起!” 吴邪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带着把那个玻璃杯也碰得晃了一下,水差点洒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习惯了……我……”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习惯性失误”给逼疯了。
他怎么能对着这个异世界来的“张起灵”做出这种只有对琳琳才会有的、近乎撒娇的依赖举动?!
张起灵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手扶稳了那个晃动的杯子。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递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举手之劳。
但张琪琳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她看着吴邪那明显不自然的神情,又看了看张起灵那过分平静的姿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胖子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再看看吴邪那红得快滴血的脸和张起灵那一脸“与我无关”的淡定,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忍着笑打圆场:
“哎呀,不就是递杯水嘛!多大点事儿!说明咱们小吴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连‘战利品’都忍不住想照顾一下嘛!” 他故意把“战利品”三个字咬得很重。
“死胖子你闭嘴!” 吴邪恼羞成怒地抓起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
胖子灵活地躲开,嘿嘿直笑。
这场小小的风波,虽然被胖子插科打诨地糊弄了过去,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似乎绷得更紧了。
吴邪再也看不进去书了,他烦躁地把拓本扔到一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让这种诡异又尴尬的局面继续下去了!
他走到张琪琳面前,语气带着明显的焦躁和求助:
“琳琳,他……他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吧?我们得想个办法啊!”
张琪琳抬眼看他,声音清冷:“你想如何?”
“我……” 吴邪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把人赶走?似乎有点不近人情,而且看世界的意思好像还允许他留下。
留下?难道真要一直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天天上演这种“习惯性社死”的戏码?
他抓了抓头发,看向胖子:“胖子,你说怎么办?”
胖子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胖爷我可没办法。要不……你去问问吴二白?或者解家霍家?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人才引进计划’,给安排个住处?”
吴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滚蛋!”
他又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得像尊雕像的异灵,硬着头皮问道:
“那个……张起灵,你……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总不能……一直在我这儿吧?”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询问张起灵关于未来的想法。
一时间,堂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起灵身上。
胖子停下了晃悠的二郎腿,张琪琳的视线也再次落在他脸上,连吴邪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张起灵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沉寂的眸子如同古井,深不见底。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吴邪那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脸上。
他沉默着,仿佛在斟酌词语,又仿佛只是单纯地不想回答。
就在吴邪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沉默以对时,他却开口了。声音依旧干涩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我,无处可去。”
五个字。
像五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寂静的堂屋里,也砸在吴邪的心上。
无处可去。
他的世界,早已因为他们的过错而支离破碎,那个需要他守护的人也已不在。他跨越时空而来,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和绝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确实……无处可去。
吴邪所有准备好的、关于“未来打算”的追问,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堵了回去。
他看着张起灵那双沉寂却仿佛承载了无尽荒芜的眸子,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情愿和焦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酸涩。
胖子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咂了咂嘴,没说话。
张琪琳的眼神依旧冰冷,但看着张起灵那副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姿态,她眼底深处,似乎也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堂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沉默,与之前的尴尬和紧张不同,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关乎去留与归属的压抑。
吴邪看着张起灵,又看了看身旁神色莫辨的张琪琳,一个模糊的、他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的念头,终于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张起灵”,恐怕……真的要留下了。
而他们之间这种诡异又微妙的关系,以及他那些该死的、总是不经意间跑偏的“习惯”,似乎……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