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兜帽，被猛地扯下。
兜帽之下，是一张属于人族的、年轻的脸。
那张脸很普通，普通到扔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神采。他的双眼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像两颗蒙尘的灰色玻璃珠，倒映不出甲板上任何人的身影。
他活着，却又像是死了。
“傀儡……”云曦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声音里带着几分森然的寒意，“跟那些尸体一样，他们的神魂都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具被操控的空壳。”
玄钰长老拄着船舷，看着那张麻木的脸，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神族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但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手段，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炼制成一件没有思想的兵器。
“怎么审？”一名天眼卫皱眉问道，“跟一具尸体，能问出什么？”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云曦没有回答，他眉心的天眼陡然睁开，射出一道柔和的银光，笼罩住那名俘虏的头颅。这是三眼神族的秘术“搜魂之光”，可以探查生灵的记忆碎片。
然而，银光在那俘虏的头顶盘旋了数息，却像是遇到了坚不可摧的壁垒，根本无法渗入分毫。银光之下，那张空洞的脸，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不行。”云曦收回神光，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识海被一层极其诡异的力量封锁了，我的搜魂术，根本进不去。”
众人心中一沉。连三眼神族的秘术都无效，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一片沉寂中，顾清姿缓缓站起身。她没有去看那俘虏的脸，而是绕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俘虏的后颈处。
在她的【破妄眼】视野中，那片区域的皮肉之下，埋藏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无数道黑色能量线条构成的复杂印记。那印记如同一只蛰伏的毒蝎，正随着俘虏的心跳，有规律地搏动着，一端连接着他的脊髓，另一端则延伸向虚无，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远方操控着这具躯壳。
而她那得自噬眼魔的感知，更能清晰地察觉到，那印记中散发出的，是与之前魔巢核心同源的、充满污秽与邪恶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封锁。”顾清姿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这是一个魂印。既是操控他的枢纽，也是一道催命符。”
她伸出手指，虚虚地点向那俘虏的后颈。“只要外力强行探查他的记忆，或者他自己泄露了不该说的东西，这个印记就会立刻引爆，将他的神魂与肉身，一同炸成飞灰。”
云曦等人闻言，脸色骤变。如此歹毒的设计，简直闻所未闻。
“那……那怎么办？”玄钰长老急道，“难道就让他这么死了？”
“死，也有很多种死法。”
顾清姿转过身，重新在那俘虏面前蹲下。她抬起手，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俘虏的额头上。
她的动作很轻，像情人的抚摸。但那名俘虏的身体，却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
一股极细微，却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素，从顾清姿的指尖渗出，绕开了他坚固的颅骨，如同一条无形的细蛇，精准地钻入了他的识海，缠上了那个正在搏动的黑色魂印。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冰雪消融的声音，只在顾清姿和那魂印背后的操纵者之间响起。
那具一直如木偶般的躯壳，猛地抽搐起来。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是恐惧，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彻底湮灭的恐惧。
“你可以选择不说。”顾清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残忍，“我也可以选择，用我的方法，一点一点，溶掉这个印记。过程或许会有点慢，但我想，你应该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如何一寸寸地，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的。”
她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那藏在幕后的、脆弱的神魂之中。
俘虏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他那僵硬的脖颈，发出“咯咯”的声响，艰难地转动着，空洞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清姿，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最后的意识里。
“你……是……魔鬼……”
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他开口了！
飞舟上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齐刷刷地看向他。
“名字。”顾清姿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那俘虏的脸上，浮现出剧烈的挣扎。他识海中的魂印，开始疯狂闪烁，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正在其中积蓄，似乎随时准备引爆。
顾清姿的手指，微微加重了力道。
那股腐蚀性的毒素，立刻将魂印包裹得更紧。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直接从那俘虏的灵魂深处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在甲板上剧烈地翻滚、抽搐，七窍之中，甚至渗出了黑色的血丝。
“我说！我说！”他终于崩溃了，“我们是‘灭神教’！”
灭神教！
这三个字一出，玄钰长老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那仅存的独臂死死抓住船舷，脸上血色尽褪，浑浊的老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绝望。
“灭神教……他们……他们竟然还没死绝……”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玄宸那一直古井无波的金色眼眸，也骤然收缩。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从他身上一闪而逝，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你们的目标。”玄宸的声音，比沼泽的寒风更冷。
那俘虏似乎被玄宸的气势所慑，不敢有丝毫迟疑，竹筒倒豆子般吼了出来：“创世石！教主的目标，是神族圣地的创世石！”
创世石！
如果说“灭神教”让玄钰长老感到了恐惧，那“创世石”这三个字，则彻底击溃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圣地的根基……神族的本源……完了……”
“创世石是什么？”顾清姿看向玄宸，她能感觉到，这个名字，触动了某种禁忌。
玄宸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个因为泄露了天机，而吓得魂不附体的俘虏，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造物者，留下的核心。”他的声音很沉，“也是所有神族力量的源头，更是……维系圣地空间不崩塌的基石。”
顾清姿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夺走创世石，不仅仅是削弱神族那么简单。那是……要将整个神族圣地，连同里面所有的一切，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好大的手笔！好狠的用心！
“教主……教主已经亲临圣地，长老们……挡不住的！你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哈哈哈哈！都要死！所有姓神的，都要死！”
那名俘虏似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彻底陷入了癫狂。他一边狂笑，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神族。
就在这时，他识海中的那个魂印，光芒陡然大盛！
一股比之前强大百倍的、纯粹的毁灭能量，轰然爆发。
他要自爆！
“小心！”云曦惊呼。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股黑色的能量，如同一颗炸弹，瞬间冲破了那俘虏的头颅，化作一道漆黑的光柱，直冲云霄，目标竟是这艘青玉木飞舟的能量核心！
这最后的自爆，竟还藏着同归于尽的歹毒心思。
千钧一发之际，玄宸动了。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道黑色光柱。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身前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内一缩。
那道狂暴的、足以将飞舟炸成碎片的黑色光柱，在冲到一半时，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硬生生定在了半空。紧接着，它开始扭曲、折叠，被强行压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漆黑如墨的能量球。
能量球剧烈地颤动，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却被那无形的空间之力，死死地禁锢着。
玄宸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那能量球，凌空一捏。
“啵。”
一声轻响。
那颗蕴含着恐怖能量的黑色球体，如同一个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甲板上，恢复了寂静。
只有那具被炸开头颅的无头尸体，还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云曦和一众天眼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船头那个依旧盘坐的身影，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轻描淡写，弹指之间，便湮灭了如此恐怖的自爆。这位神族少主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深不可测的境地？
只有顾清姿，敏锐地注意到，在捏碎那颗能量球后，玄宸的肩膀，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
他的脸色，在面具之下，怕是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了。
强撑而已。
顾清姿收回目光，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灭神教，创世石。
一个疯狂的、以屠神为目标的古老组织。
一个关乎神族生死存亡的至高圣物。
这趟浑水，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少主……”玄钰长老挣扎着爬了起来，老泪纵横地跪倒在玄宸面前，“求您……求您救救圣地！救救我们的族人！”
玄宸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片被血色浸染的、雾气渐散的天空。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传遍了飞舟的每一个角落。
“云曦。”
“在！”
“以最快速度，全速前进。”
“是！”
青玉木飞舟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高亢嗡鸣，金色的船身光芒大放，如同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撕开重重血雾，向着那片惨烈的、未知的战场，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船头，顾清姿迎着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烈风，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前方那片区域，无数强大而混乱的气息，正在疯狂地交织、碰撞。
有神族的，也有……灭神教的。
一场惨烈的大战，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