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这么快，转眼又是九月，秋高气爽。武市实验小学门口，熙熙攘攘，满是新生入学的兴奋与家长们五味杂陈的目光。
周惟清和姜南星一左一右，牵着周念林的手。小家伙今天特意穿上了挺括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短裤，系着崭新的红领巾（尽管一年级还没开始戴，但他坚持要提前感受），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蓝色书包，小脸上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对“小学生”身份的骄傲。
“林林，记住教室在哪儿了吗？”姜南星蹲下身，最后一次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柔声叮嘱，“下课记得喝水，上厕所要举手，和同学好好相处。”
“记住了，妈妈！”林林用力点头，又看向周惟清，“爸爸，我今天就是小学生了！”
周惟清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有骄傲，有不舍，更有对生命成长奇迹的感叹。他蹲下来，平视着儿子的眼睛，大手按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是的，周弘毅同学。从今天起，你不仅仅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也是一名小学生了。学校是你学习知识、认识世界、结交朋友的地方。要勇敢，要好奇，要守纪律，更要保持善良。爸爸相信你。”
“嗯！我会的！”林林挺起小胸脯，仿佛接下了无比光荣的任务。
看着那个小小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跟着班主任老师走向教学楼，渐渐消失在走廊拐角，姜南星的眼眶蓦地一热。她迅速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下弯了弯。
周惟清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向自己。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臂弯的力度传递着理解和安慰。两人静静地站在校门外，望着那栋充满孩童欢声笑语的建筑，良久。
“感觉昨天还抱在手里，怎么一晃眼，就能自己背着书包走进去了呢？”姜南星靠着他，声音闷闷的。
“孩子的成长，总是快得出乎意料。”周惟清低头，下巴轻触她的发顶，“我们得习惯，他以后会越走越远，翅膀越来越硬。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温暖的家，和永远向前的勇气。”
“说得好像你就不感慨似的。”姜南星抬起头，瞥见他眼底深处同样不易察觉的波澜，心里平衡了些，又有点心疼，“周市长现在是不是觉得，肩上除了全市人民，又多了份沉甸甸的‘家长’责任？”
周惟清被她逗笑，紧了紧手臂：“是啊，养儿方知父母恩，治市更觉责任重。走吧，周太太，送完了小小学生，咱们大人们也该去各自岗位上，继续为这座城市，也为他的未来打拼了。”
十月的武市，秋意已深。梧桐叶落满长街，在晨光里铺开一片金黄的绒毯。周惟清坐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窗外——这座城市正在他手中悄然蜕变。
担任常务副市长近两年，他主导推动的老城区有机更新已让数十个老旧社区焕发新生，战略性新兴产业园区吸引了十七家“专精特新”企业落户，营商环境测评从全省第八跃升至第三。这些变化，市民感受得到，省里的目光也渐渐聚焦于此。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是市委书记李正坤的声音：“惟清，刚接到通知，秦省长下周三率队来武市综合调研，重点看经济社会发展、城市治理和民生改善。你负责具体筹备，这次调研……意义重大。”
周惟清心领神会：“明白，李书记。我这就启动筹备。”
挂断电话，他立即召集分管部门负责人开会。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调研不是表演，是检验。点位选择要全面真实——既要看亮点，也要敢亮短板。老旧小区改造、新兴产业园区、生态修复工程、乡村振兴示范点，这四个板块一个不能少。”
“市长，东湖湿地公园的生态补偿项目还没完全竣工，要不要换一个点？”住建局长谨慎建议。
“不换。”周惟清斩钉截铁，“就去看现场。我们要让领导看到真实的进度，也要听到真实的困难。把问题清单整理好，我需要在调研中当面汇报。”
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散会后，周惟清独自留在办公室，对着城市地图沉思。窗外万家灯火渐次亮起，他想起南星说过的话：“灯光每多一盏，责任就重一分。”
手机震动，是姜南星发来的消息：“忙完了吗？林林今天学了一句新诗——‘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他说要背给爸爸听。”
周惟清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打字回复：“半小时后到家。告诉林林，爸爸也有诗要念给他听。”
调研日，秋高气爽。
秦省长一行七点四十抵达武市高铁站，没有寒暄，直接奔赴第一个考察点——老城区连片更新项目。周惟清坐在陪同的中巴车上，简洁清晰地介绍着规划思路：“……我们采用的是‘针灸式更新’，不是大拆大建，而是精准介入。保留历史肌理，置换现代功能。比如这个片区的民国建筑群，我们外修旧如旧，内改宜居宜业，引入文创工作室，让老房子生出新经济。”
秦省长年近六十，目光锐利如鹰，他边听边观察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开口：“停车。”
车队在一条小巷口停下。这里不在原定考察路线中，是典型的“城中村”边缘地带，建筑新旧混杂，巷子狭窄，但干净整洁，墙角还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
“周副市长，”秦省长转身，“这里也在更新范围内吗？”
周惟清毫不迟疑：“在。属于第三批启动片区。目前已完成前期摸底，居民改造意愿调查通过率91%，设计方案正在公示。省长要看的话，我们现在可以进去。”
“走，看看。”
一行人步行入巷。早起的居民们好奇地张望，有人认出了周惟清，惊喜地招呼：“周市长！您又来看进度啦？”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端着豆浆从自家小院出来，笑眯眯地说：“小周市长，上回你说的那个‘共享厨房’方案，我们老姐妹几个琢磨了，觉得好！什么时候能落实啊？”
周惟清上前两步，自然地接过老人手中的豆浆碗帮她端着，温声解释：“张奶奶，设计方案公示期还有三天。结束后我们就启动签约，最快下个月就能进场施工。到时候，你们几个老姐妹不仅能共享厨房，社区还给配营养师指导呢。”
秦省长在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等周惟清回来，他问：“你常来？”
“每周至少一次。”周惟清答得坦荡，“老城区更新涉及六千多户居民，每家情况都不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永远不知道真实问题在哪里。”
在已经完成更新的回迁小区，秦省长随机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先生，屋里窗明几净，无障碍设施齐全。老人激动地拉着省长的手：“我在这片区住了六十年，从没想过老了老了，还能住上电梯房！政府不仅给房子，连我这轮椅的坡道都给想到了！”
秦省长仔细查看了卫生间的扶手、厨房的防滑地砖、阳台的升降晾衣架，转身对周惟清点点头：“细节见真章。城市更新的温度，就体现在这些地方。”
中午的工作餐安排在市政府食堂。简单的四菜一汤，秦省长和周惟清坐一桌。席间，省长忽然问：“我听说，有个开发商想在这个片区搞商业综合体，开出的条件很优厚，被你否决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周惟清放下筷子，从容应答：“是。那个方案要拆掉三栋有百年历史的老建筑，还要压缩15%的公共绿地。我算了笔账——商业综合体能带来短期税收和政绩，但失去的是城市文脉和居民的生活品质。我们更新老城，不是为了给开发商腾地，是为了让原住民活得更好。”
“你不怕有人说你‘不懂经济’？”
“怕。”周惟清笑了，“但我更怕十年后，武市的孩子们问我们：那些记载城市记忆的老房子去哪了？那些老街坊的烟火气去哪了？经济要发展，但发展的目的，终归是为了人。”
秦省长注视他良久，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下午的行程紧凑高效。在高端装备制造企业，周惟清对各项技术参数如数家珍；在生态湿地公园，他能说出每一种湿地植物的净化效能；在乡村振兴示范点，他和返乡创业的年轻人聊电商直播的流量转化率……
夕阳西下时，调研结束。秦省长对市委书记李正坤说：“正坤同志，你们这个常务副市长，是个务实做事的人。难得。”
李书记拍拍周惟清的肩膀，意味深长：“惟清，今天表现很好。省长的话，你要仔细体会。”
当晚七点，周惟清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秦省长秘书的电话：“周副市长，省长请您到招待所一趟，说想再聊聊。”
周惟清心头一紧，立即前往。
招待所小院里，秋桂飘香。秦省长已换上便服，正在一棵老银杏树下踱步。见到周惟清，他招招手：“来，陪我这老头子走走。”
两人沿着鹅卵石小径缓步而行。夕阳余晖将银杏叶染成透明的金色。
“惟清啊，”秦省长开口，声音比白天温和许多，“今天看了一天，听了你不少汇报。有些话，在正式场合不便说，现在想和你聊聊。”
“省长请讲，我认真听。”
“你今年四十四岁吧？担任常务副市长不到三年，在基层——英林县七年，市委秘书几个岗位五年。”秦省长如数家珍，“你的履历我仔细看过。在英林，把一个贫困县带到全省前列；在武市，分管的几项工作都有突破。这不是偶然。”
周惟清心头暖流涌动，更多是沉甸甸的责任感：“谢谢省长关注。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秦省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有多少人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好，或者不愿做？你能做好，愿意做，这就是难得。”
秋风拂过，几片银杏叶旋转飘落。秦省长的语气严肃起来：“武市原市长，因为健康原因，向组织提出了调整岗位的请求。省委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推荐新的市长人选。”
周惟清呼吸一滞。
“这个人选，要有战略眼光，能把握城市发展方向；要有为民情怀，能把百姓冷暖放心上；要有实干精神，能推动工作落地；还要有清廉底色，能经得起权力考验。”秦省长目光如炬，“你认为，谁最合适？”
这个问题太直接，太重。周惟清沉默了几秒，字斟句酌：“省长，这是省委的决策。无论组织决定谁担任这个职务，我都会全力支持配合。”
“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秦省长不让他回避。
周惟清抬起头，目光坦荡：“如果组织信任我，让我来挑这副担子，我将竭尽全力，不负重托。如果组织认为其他同志更合适，我也会在新市长领导下，继续做好本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