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夷光在空荡的床榻上醒来,身侧早已没了公子慎的温度,只余枕畔一缕极淡的气息,她拥被坐起,怔忪片刻,随即摇了摇头
她起身梳洗,收拾停当,她便如同往常一般,准备去寻郑女商议。
公子慎透露的消息太过重要,她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
然而,刚走到郑女所居的宫殿附近,她便察觉到了异样。往日里还算清静的宫苑外,此刻竟停着几辆装饰华美的宫车,还有不少生面孔的侍女内侍垂手侍立在外,气氛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喧杂。
夷光脚步一顿,秀眉微蹙。她不动声色地绕到偏门,荷姬正一脸焦灼地等在那里,见到夷光,如同见了救星般快步迎上。
“夫人,您可来了。”荷姬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是韩夫人,她们,一早就过来了,说是来探望八子,聊些姐妹闲话。”
韩夫人?
夷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冷意。她对这个女人有印象。韩夫人是吴王后宫中的老人了,资历深,家世也不错,膝下还育有一位公子。
在夷光和郑女入宫前,她是能与王后分庭抗礼的人物。
夷光被赐给公子慎那段时间,她也曾一度与郑女“平分秋色”,是个颇有手腕和耐力的角色。
如今王后被废,后位空悬,宫中有资格角逐后位的,除了风头正劲的夷光,便属这位韩夫人了。她此刻前来“探望”郑女,还带着其他几位妃嫔,其用意无非是见她们姐妹二人近日走得近,声势渐起,便想来行那挑拨离间分而化之的伎俩。
想通此节,夷光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最厌烦的,便是这等内耗与算计。
她没有进去,甚至没有让荷姬通报,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喧闹的宫殿正门,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去配合演一出虚伪的“姐妹情深”,更不想给韩夫人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然而,她这冷脸离去的身影,却被韩夫人带来的一个眼尖的侍女瞧见了。那侍女立刻悄声进殿,附在韩夫人耳边禀报。
正在殿内与郑女说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实则句句暗藏机锋的韩夫人,听闻夷光来过却又冷脸离开,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她自觉计策奏效,定是夷光见到她们这些人聚集在此,心中起了猜忌,负气而去。
姐妹之情在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最脆弱的东西。
于是,韩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又敷衍着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体贴。
“明姬妹妹,姐姐就不多打扰了。妹妹好生歇着,我们改日再聚。”
郑女本就对韩夫人一行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此刻见她突然要走,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得依着礼数起身相送,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满是疑惑。
送走韩夫人一行,殿内终于清静下来。
郑女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正想松口气,荷姬便上前,将夷光来过又离去的情形低声禀报了一遍。
郑女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韩夫人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以及夷光为何冷脸离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她厌烦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不快的空气。
“这些人,整日里就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郑女低声抱怨,明媚的脸上满是厌倦。
“若不是为了,真是一刻也不想与她们周旋。”她指的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越国的大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对荷姬吩咐道。
“你去漪兰殿,请夷光夫人过来一趟。”
荷姬领命而去。
不多时,夷光便来了。姐妹二人相见,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便已明了彼此心中所想。
郑女挥退了所有宫人,连荷姬也守在了殿外。
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夷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有些晃眼的天光,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
“我发现,吴国的这些女人,似乎格外钟情于‘挑拨离间’这一招。先是王后,现在又是这位韩夫人,她们为何总会觉得,我们姐妹,会因为这些无聊的算计而分开。”
郑女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
“或许,在她们看来,我们来自乡野,见识浅薄,更容易被利益和权势迷惑,姐妹之情自然不堪一击。她们用她们生存的法则来揣度我们,这样想,倒也正常。”
她顿了顿,拍了拍夷光的手背。
“算了,不必为这些人生气。你一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夷光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她转过身,面色凝重地将昨夜公子慎告知的,关于吴王“生辰宴”实则是先王忌日,旨在铭记血海深仇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郑女。
郑女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声音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音。
“幸好有你提前得知!不然,若我毫无准备,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夷光点了点。
“所以,安安分分地做个摆设就好。”
“我明白。”
郑女重重吐出一口气,。
反正,我也不想再被他们当作取乐的玩物一般审视。”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郑女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口道。
“对了,在你‘病着’的这几日,范少伯通过荷姬,悄悄问过我你的病情。”
夷光眸光一闪。
“哦?你怎么说?”
“我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说是你的老毛病,之前在苎萝村将养得好,如今在这吴宫之中,步步惊心,劳心劳力,就又复发了。”
郑女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眉头微蹙。
“但他似乎问得格外仔细,还追问你可有出现其他异常情况,比如心神不宁。”
夷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
“他自然是紧张的。毕竟,我若‘病’得不对劲,可能会影响他精心布置的‘情丝缠’效果。”
“你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试探?”
夷光端起茶杯,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没必要与他虚与委蛇地周旋。管他的。”
她这副态度,让郑女微微怔住。
郑女压下心中的异样,又道。
“他还传话,让我们想办法,进一步离间吴王与伍子胥等老臣的关系。说这是下一步的关键。”
听到这个任务,夷光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
如此平淡的反应,让郑女更加讶异。她忍不住问道。
“莲莲,你你对范少伯的安排,好像越来越不上心了?”
夷光抬起眼,看向郑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目前没想法,还能说什么?见招拆招便是。”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
“不说这些了,徒增烦恼。姐姐也歇息吧,我回去了。”
郑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无从问起,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