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苍栖轻笑一声，摸了摸我有些急恼了的脸。
“可惜那时我重伤未愈，未能赶上……”
“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我已了然于心。
“即使来求亲的人是你，可，你一介平民百姓如何与那时已经道行不浅的望秋抗衡？”
“与我双双殒命吗？……”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岑苍栖欲言又止的看向我，终是垂下了眼眸。
望秋精心替我准备的地狱，是他历经挣扎，经过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与我嫁给谁，没关系。
除非……
他要对付的人是蒲柏之。
所以拿他的新婚妻子，也就是我，来开了刀。
可身为蒲柏之转世的徐叙，根本没有前尘往事的记忆，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惹了桃花债，又或是得罪了望秋。
“你是不是还有一位贴身婢女，在那场大火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徐叙忽然开口。
“是啊，金珠。”我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脑海中顿时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金珠的场景。
“我那时在火海里看到她和银珠一起冲进烧起熊熊大火的婚房里找我，后来被坠落的横梁砸伤，银珠留下，她挣扎着说要回岑家找我父亲……”
“便再也没回来。”
“她伤得不轻，怕是凶多吉少……”
话未说完，我已瞬间领悟了徐叙话语间潜藏的深意。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也绝不会和望秋一起做出害我的事情。”我语气笃定的补充道。
徐叙透过后视镜投来一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讶异与不解，仿佛无法理解我对一个婢女竟有如此笃定的信任。
可但凡经历过我从前的人生，就会明白金珠和银珠于我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惜以命相护的情谊。
哪怕生身母亲害我，她们都不会做出任何背叛我的事情。
“他能活过三百余载，怕已是窥得长生秘法，这种存在……可不好对付啊。”徐叙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奈。
我承认望秋确有几分手段。
但却不是那种无人能敌的存在。
否则他又何必如阴沟里的老鼠，将自己深藏于三才观那方寸之地，遮遮掩掩？
“一物降一物。”
“这世上，从未有过真正毫无破绽的存在。”
哪怕是阎王爷厉殊犯了错，都会有天道的惩罚降临。
他望秋，凭什么在犯下累累罪孽之后，还能超脱生死，安然无恙地在这人间逍遥享乐？
我如今不必忧心自身的安危，只需要安心修炼强大自己。
终有一日，会与他狭路相逢。
来日方长。
这般想着，我随手拾起座位上那本被岑苍栖仔细拂去尘埃的古籍，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来。
身为一只阴魂，修炼起来总归比血肉之躯的凡人要便捷许多。
只是这古籍上记载的，多是些阴诡邪异的法门。
可我本身就是一只怨气缠心的恶鬼，倒也契合我如今的身份。
这些泛黄的纸页，想必都是望秋生前四处搜刮、视若珍宝的秘典。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单调地回响，我的指尖也渐渐透出几分不耐，动作变得急促。
“绾绾，没有合心意的？”岑苍栖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翻动书页的手，低声询问。
我摇了摇头。
“不是不合意，是……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从前吞食了那么多恶魂。
如今是空有一身力量，不知该如何驱使。
还是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动手。
一旦遇上些闻所未闻的诡谲招数，便常常束手无策。
比如那时在地下，徐叙的师父周身绘满了繁复的护身咒文，我苦于不知该如何破解，因此才致使银珠以自身魂魄为祭，破了他身上护身的咒文。
思来想去，我果断将手中这本充斥着阴邪气息的书册丢开。
转而重新拾起那些记录着正统道门修炼之法的典籍。
知己知彼，才能临危不惧游刃有余。
徐叙透过后视镜瞥见我的举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怎么？这是要改换门庭另辟蹊径？”
“你别管。”我眼皮都懒得抬，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这看书便犯困的毛病，生前害我挨了夫子无数戒尺，死后竟也如影随形，成了修炼路上的绊脚石。
脑子里还没看进去多少东西，浓重的倦意已如潮水般涌来。
意识模糊间，身体已不由自主地软软靠向身旁的岑苍栖，将头倚在他坚实的肩头。
车窗外，高速路旁的景色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流动的光影，反而更添了几分催眠的魔力。
眼睛不过是一闭，再一睁，天又黑了。
“你近来，倒像是要把前些日子缺的觉，一股脑儿都补回来似的。”
徐叙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入匝道，半是调侃半是观察地说道。
此刻我们已驶离高速，进入一座陌生城市的边缘，准备找地方暂歇。
徐叙终究是血肉之躯，开了一整天的车，精力也到了极限。
“我也不知道怎的，”我双眼失焦地望着车顶的绒布，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这身子总是沉甸甸的，提不起一丝劲儿。”
“前两天你不在时，我也是这般，昏天黑地地睡。”
“要说补觉的话，也早该补够了。”
徐叙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临时停车带。
“人若不舒服，还能去医院瞧瞧。你这情况……还真是有点束手无策。”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略带疲惫的脸。
“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观察观察。”
“不瞒你说，”我依旧懒洋洋地赖在岑苍栖身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我这会儿才刚醒，竟又觉得乏得很了。”
“累了就先好好休息。”岑苍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而温润。
他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的手腕内侧，那轻柔的力道带着一丝安抚。
“许多事，都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徐叙重新发动引擎。
这座陌生城市比青城更显萧索。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底，距离除夕也不到两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