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丹谷地底深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岩壁上镶嵌的萤石散发着微弱冷光,映照着众人凝重而疲惫的面容。空气沉闷,混合着伤药苦涩的气味、地底潮土的腥气,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绝望。
裂丹巨炮的湮灭,虽换来一时振奋,却并未真正击退强敌。丹盟这头庞然巨兽,在经历最初的混乱与震怒后,迅速展露其狰狞的韧性与冷酷的效率。
崔珏与霍炎虽受责罚,却未被立即撤换,戴罪立功之下,手段愈发狠厉。他们深知强攻损失巨大,且忌惮林夜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竟一改先前猛攻策略,采纳随军阵道宗师之计,依托枯骨原大军残留的营盘与地势,开始布设一座规模浩大、歹毒无比的困阵——「九幽锁灵绝阵」。
此阵不主杀伐,却能将一方天地灵气逐渐抽离、隔绝,更能源源不断释放出一种侵蚀修士根基、消磨气血神魂的“幽煞之气”。如同无形沼泽,欲将困于其中的生灵慢慢耗竭、窒息,最终不攻自破。
无数丹盟修士在外围日夜不停地布置阵旗、埋设阵基、刻画符文。一道道隐晦的能量光墙拔地而起,如同巨大的囚笼栅栏,将逆丹谷及其周边数百里区域层层笼罩。天空被阵法光幕扭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沉色调,连墟天境固有的昏沉日光都难以透入,仿佛提前进入了永夜。
谷内,压力骤增。
最先感受到的是灵气的稀薄。往日虽不算充沛,但尚能维持修炼与炼丹的谷内灵气,如今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变得稀薄无比,呼吸间都难以汲取。修炼进度几乎停滞,伤势恢复速度大减。
更可怕的是那无孔不入的“幽煞之气”。它丝丝缕缕地从地底渗出,从阵法光幕渗透而入,初时不觉,久之则令人心神不宁,气血滞涩,灵力运转晦暗不畅。低阶弟子已开始出现头晕目眩、修为倒退的迹象。
“盟主还未醒吗?”银镜快步走入作为临时指挥核心的洞窟,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向守在林夜榻前的柳依依低声问道。
柳依依轻轻摇头,美眸中血丝未退,她握着林夜的手,能感受到他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仍在持续,那湮灭能量虽被奇异化解,但过程显然痛苦而漫长。“墨老先生说,他体内那诡异能量正在被一种更奇特的力量转化,但需要时间…而且,外界灵气骤减,也拖慢了他的恢复。”
银镜叹了口气,将一枚玉简递给旁边正在推演阵图的墨尘:“长老,这是刚统计出来的。我们的灵石库存,即便只维持最基本的地下掩体防护阵和空气净化阵,最多也只能支撑半月。疗伤丹药存量已不足三成,尤其是‘清煞丹’、‘凝神丹’这类抵御幽煞之气的丹药,消耗速度远超预期,炼制材料…快跟不上了。”
墨尘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面色愈发沉重。他捻着胡须,看向洞窟内摇曳的萤火:“丹盟这是要钝刀子割肉,困死我们。此阵歹毒,在于其势缓而难防,待我等发觉不适,根基已损。”
石猛一拳砸在岩壁上,发出闷响,碎石簌簌落下:“妈的!憋屈!有本事真刀真枪再来打过!缩在外面布这鸟阵,算甚么英雄好汉!”
“战争非逞匹夫之勇。”南宫珏抱剑立于阴影中,声音清冷,“他们兵力占优,资源无穷,选择消耗战,正是最稳妥也最恶毒的策略。”他目光扫过洞内寥寥数人,“我们…耗不起。”
气氛愈发压抑。资源短缺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正在此时,一名负责看守谷口残存观测法阵的弟子踉跄跑入,脸色苍白:“报!银镜长老,墨老先生!丹盟…丹盟的人在外面喊话!”
众人心神一凛,立刻来到一处能看到外界的隐秘观测孔。
只见阵法光幕之外,黑压压的丹盟修士阵列森严。霍炎凌空而立,声如雷霆,透过阵法传入谷内,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威胁:
“逆丹联盟的蝼蚁们听着!尔等已被九幽锁灵绝阵困死,插翅难飞!识相的,立刻交出林夜,自封修为,出谷投降!盟主开恩,或可饶尔等一条贱命,废去修为,贬为矿奴!”
“若再负隅顽抗!待阵法全力运转,幽煞蚀体,灵气枯竭,尔等必将化为枯骨,神魂俱灭!到时悔之晚矣!”
“投降不杀!顽抗必死!”
喊话声在幽暗的山谷间回荡,如同魔音灌耳,试图摧垮守军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
谷内一片死寂,许多低阶弟子面露恐惧,下意识地看向核心处的银镜、墨尘等人。
“呸!”石猛朝外狠狠啐了一口,“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想让俺们出卖盟主?除非俺老石死了!”
银镜面沉如水,朗声道:“霍炎!休要枉费心机!逆丹联盟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人!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她的声音清越,蕴含着坚定之力,勉强稳定了些许人心,但看向那几乎见底的物资清单,眉头锁得更紧。
喊话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见谷内无人回应,霍炎冷笑数声,下令加强阵法运转。顿时,外界光幕更加晦暗,渗入的幽煞之气明显浓郁了几分,令人呼吸都感到些许刺痛。
退回地下,危机迫在眉睫。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墨尘沉吟道,“必须设法获取资源,尤其是炼制‘清煞丹’和‘凝神丹’的主材‘地藏花’与‘安魂草’,以及灵石。”
银镜苦笑:“谈何容易?外界被大阵封锁,重重围困,如何出去?即便出去,又去哪里寻找?”
一直沉默的南宫珏忽然开口:“我知道一处地方,或许有生机。”
众人目光立刻聚焦于他。
“墟天境深处,有一片古老药园遗迹,被称为‘坠药渊’。传闻是上古某次丹道大战崩落的一块药田所化,环境特殊,自成一体,或许未被丹盟大阵完全覆盖。那里极可能生长有年份久远的地藏花与安魂草,甚至可能有零散灵脉。”南宫珏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曾偶然得到半张残图,大致标注其方位。”
希望之火,瞬间在众人眼中点燃,但旋即又被现实的冰冷浇灭。
“即便真有此地,如何突破重围?又如何在那等险地寻得灵药并安全返回?”银镜提出问题关键。
石猛拍着胸脯:“俺带一队好手,杀出去!”
“不可。”墨尘摇头,“硬闯无异送死,且会暴露我方意图。需智取。”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角落的床榻上响起:
“…或许…不必出去…”
所有人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林夜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眸子却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神采,只是更添了几分历经磨砺后的沉静与疲惫。
“林夜!”
“盟主!你醒了!”
柳依依惊喜交加,连忙扶住他欲要坐起的身子。银镜、墨尘、石猛等人立刻围拢过来,皆是满脸关切与激动。
林夜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感受了一下体内情况,那道肆虐的湮灭能量已被药鉴新衍生的“分解吞噬”之力化去近半,剩余部分也被牢牢压制,正在缓慢转化。虽然虚弱,但意识已然清醒。
“我昏迷了多久?”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已有七日。”柳依依递过一碗清水,小心喂他喝下。
七日…外界竟已天翻地覆。林夜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焦虑的面容,又看向银镜手中那枚记录物资的玉简,心中已然明了局势。
“盟主,你方才说…”墨尘急切问道。
林夜缓了口气,道:“我说,或许不必冒险出去寻找。”他指尖微动,尝试调动一丝微弱灵力,胸口药鉴虚影微微一闪,一缕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精纯生机与奇异药性的能量在他指尖汇聚,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色彩。
“我昏迷时,机缘巧合,对药鉴之力有了新的领悟。”林夜缓缓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力可分解吞噬异种能量,甚至…可尝试解析、模拟、乃至转化物质药性。”
他看向墨尘和银镜:“谷内虽物资短缺,但并非一无所有。废墟之中,残留的废弃药渣、无法使用的低劣矿石、甚至那无所不在的‘幽煞之气’…或许都可成为‘材料’。”
“您的意思是…‘无中生有’?”银镜震惊道。这已近乎传说中的造化手段!
“非是无中生有,是‘变废为宝’。”林夜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探索的兴奋与谨慎,“以药鉴解析其本质,以新力引导其结构重组转化。当然,此法消耗极大,且需反复尝试,目前只是推测…但,值得一试。”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为内求之法。至于外求…”他看向南宫珏,“南宫兄所言‘坠药渊’,亦是一条后路,需做两手准备。但突围之法,仍需斟酌。”
希望重新燃起,虽然渺茫,却不再是漆黑一片。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监听外界动静的弟子又仓皇来报:“盟主!各位长老!丹盟…丹盟又开始喊话了!这次…这次他们说…”
弟子面色惨白,吞吞吐吐。
“说什么?”石猛急道。
“他们说…说已擒获潜伏的内应…是…是南宫世家的…南宫瑶小姐…三日后…要在阵前…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洞窟内炸响!
所有人脸色剧变!
林夜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伤势,咳出一口淤血,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瑶儿?!”
南宫珏握剑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发白,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缕,切割得空气嘶嘶作响。
柳依依扶住林夜的手也是一颤,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有关切,有震惊,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洞内死寂。刚刚因林夜苏醒和提出新思路而带来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压得粉碎。
内应暴露!南宫瑶被捕!三日问斩!
这不仅是情感的冲击,更是一个恶毒的阳谋!丹盟这是在逼他们出去!逼他们眼睁睁看着同伴受戮,或是…自投罗网!
困境未解,更添绝境!
林夜缓缓擦去嘴角血迹,目光穿过岩壁,仿佛看到了那座阴森恐怖的困阵,看到了被缚的南宫瑶,看到了崔珏、霍炎乃至幕后那双漠然眼睛的冷笑。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如铁,带着决绝的杀意。
“计划不变。”他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银镜长老,墨老先生,全力协助我尝试‘转化之法’。”
“石猛,整顿所有还能战的人,检查装备,随时待命。”
“南宫…”他看向浑身紧绷的南宫珏,“详细告诉我‘坠药渊’的情况,以及…你那半张残图。”
最后,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三日后,我们要出去。”
“不仅要拿到资源…”
“还要,杀人。”
困兽之斗,终将爆发。而这一次,被围困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