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过夯土墙，工坊里，叮当铁响撞碎晨雾。
朱由校踩木凳，凿子翻飞如蝶。
“笃笃笃”脆响不绝，木屑簌簌落满肩头，混着汗水贴在后背。
刚成型的舰船龙骨模型，在晨光里泛着细密木纹。
“妹妹你看！”
他举高模型，指尖沾着木屑，声音雀跃。
“榫卯锁死三层，比老船结实三倍，还能多塞两门炮！”
朱徵妲迈小短腿跑过去，小手扶住模型，指尖划过龙骨衔接处。
“哥哥，舰身再收窄三寸，吃水浅才好沿海岸线穿插。”
她仰头望工坊梁柱。
“炮舱留通风槽，炮膛发热快，别炸膛。”
“哐当！”
宋应星背着铁皮工具箱进来，箱盖落地。
西洋火器图谱、矿石样本滚出来。
他蹲身捡图纸，在地上画炮管草图，指着舰炮细节。
“郡主所言极是！此形制射程超三里，比倭寇鸟铳远一倍！”
话锋一转，眉头拧起，捡起块黑铁疙瘩。
“但铸造炮管需精铁，陕西铁矿炼出的铁杂质多，易脆裂。”
朱徵妲弯腰捡块黑褐色矿石，指尖摩挲。
“宋先生，巩昌府的磁矿，能用吗？”
“能是能，但磁矿炼铁技术复杂，民间匠人没人敢试。”
“敢试的人来了！”
门外脚步声沉。
左光斗领着个精瘦汉子走进来，汉子扛铁锤、别铁凿，脸上黑灰遮不住眼里的光。
“郡主，这位是巩昌铁匠头李铁山，祖传三代炼铁，最敢琢磨新法子。”
李铁山单膝跪地，朴刀拄地“当”地一声，震起尘土，声如洪钟。
“小的见过郡主、太孙、宋大人！愿为大明铸炮，肝脑涂地！”
“起来吧。”
朱徵妲递过矿石。
“李师傅，这磁矿能去铁中杂质吗？”
李铁山接过矿石，咬了咬、敲了敲，眼神一亮。
“郡主，这矿含磁石，能吸杂质！但需改熔炉，加三层风箱，火候要拿捏丝毫不差。”
“木料砖石管够！”
朱由校指尖摩挲龙骨榫卯，眼里发亮。
“我这就画图纸，榫卯结构保准加固炉体！”
“还需三十名熟手匠人、二十担煤炭，以及……”
李铁山迟疑。
“郡主推广的蜂窝煤，燃烧更旺，或许能用。”
“准了！”
朱徵妲立刻分派。
“左大人协调人手物资；哥哥帮李师傅改熔炉；宋先生指导炮管模具。”
众人齐声应诺。
风箱呼号、铁锤铿锵、锯木嘶鸣，工坊里军工序曲震耳欲聋。
朱徵娟提着药箱进来，身后跟着医官，药碗里盛着清凉药汤。
“妹妹，我带医官守在工坊外，药汤凉了就换！”
她扫过熔炉，语气笃定。
“谁要是头晕腿软，立刻拽出来降温，绝不让人中暑！”
“放心！”
朱由校给木模抛光。
“我用榫卯加固了炉体，再加三层穿带榫，就算受热膨胀也不会崩裂！”
他拽过宋应星，指着炉壁。
“你看，这穿带榫咬合多紧！”
宋应星俯身细看，指尖划过榫卯接口。
“太孙此计甚妙！再加一层耐火泥，隔热效果更好。”
朱徵妲刚喝两口药汤，突然抬头。
“左大人，流民里是不是有江南船厂逃荒来的？”
“确有二十余人，懂造船技艺。”
“调过来！”
朱徵妲放下药碗，汗渍浸红指缝。
“让他们参与组装，熟悉新船结构，日后福建水师接收时好交接。”
“臣这就去办！”
工坊外，流民匠人看到新式舰船图纸，眼睛都亮了。
“这船型比江南漕船快多了！”
老匠人抚摸图纸。
“郡主神算，这龙骨能抗住大风浪！”
“好好干！”
左光斗鼓励道。
“参与造船者，优先授匠籍，三年免赋，还能传手艺给子孙！”
匠人们欢呼起来，干劲更足。
三日后，熔炉改造完成。
李铁山亲自掌火，三层风箱同时拉扯，“呼呼”声响震耳欲聋。
熔炉内火光冲天，映得众人脸膛通红。
“加矿！”
李铁山大喝。
匠人攥紧铁铲送矿入炉，指节发白，磁矿遇火噼啪爆响，火星溅在他袖口烧出小黑点。
朱徵妲攥紧小手，汗渍浸红指缝，指甲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朱由校挨着她。
“妹妹，能成吗？”
“能成。”
她声音坚定。
“李师傅手艺精湛，宋先生计算精准，定能炼出精铁。”
两个时辰后，李铁山扯开风箱。
“出铁！”
通红铁水“哗”地涌出，如火龙舔舐沟槽，溅起的火星烫得匠人本能缩手，顺着模具浇出狰狞炮管雏形。
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
“成功了！”
众人欢呼。
李铁山抹汗笑道。
“郡主，这铁纯度比之前高七成！”
宋应星用铁锤敲了敲冷却的铁锭，“当”的一声脆响，远超普通铁锭的沉闷。
“纯度七成以上！铸炮射程再提半里，能洞穿倭船甲板！”
他拉过朱徵妲，用炭笔在铁锭上画圈。
“郡主你看，这铁密度均匀，可铸长身管炮。”
朱徵妲点头，指尖点在炭圈上。
“宋先生，炮管内壁要凿螺旋纹，让弹丸旋转飞行，更稳更准。”
“妙哉！”
宋应星眼睛一亮。
“郡主竟懂西洋火器原理？”
“看书学的。”
朱徵妲笑得狡黠。
“哥哥的木工坊，能做螺旋纹凿具吗？”
朱由校立刻拍案。
“小事一桩！我这就画图纸，用硬木做胎，包铁加固，保证凿出来的纹路均匀！”
接下来几日，工坊热火朝天。
炮管铸造、船身组装、帆索编织，各司其职。
朱由校带着匠人赶制螺旋纹凿具，宋应星盯着炮管浇筑，李铁山率团队赶铸十二门新式舰炮。
傍晚，朱由校计算炮管膛线旋转角度时，突然沉默，对妹妹低语。
“妹妹，这纹路……美得像一朵拧转的花。可它越美，射出的铁丸就越准，杀人就越利。”
话音未落，兵士疾跑入工坊。
“郡主！水师使者吴大海、徽州程先生求见，说有破倭良策！”
众人赶到衙署，吴大海与佩刀汉子已立堂中，杀气扑面而来。
“末将吴大海，见过郡主、太孙、左大人！”
吴大海单膝跪地，按刀的手青筋暴起。
程宗?拱手行礼，声如金石。
“徽州程宗?，久闻郡主神童之名，特来献上破倭刀战术，愿为大明效力！”
朱徵妲眼睛一亮。
她记得这位南少林俗家弟子，精通破倭刀战术。
“程先生请起。听闻先生擅破倭刀，可有实证？”
程宗?二话不说，抽出朴刀，手腕一转，刀光如练。
先演示倭刀“斜劈”“横扫”“突刺”三招，招式刚猛霸道。
随即突然变招，手腕缠丝般卸力，朴刀“咻”地贴着虚拟倭刀滑过，手腕一缠一拧，“咔”地反扣对方手腕，力道沉得能捏碎骨头。
“好！”
朱由校拍掌叫好。
“这招式，能破倭贼的乱砍！”
程宗?收刀，沉声道。
“倭刀长而利，擅长劈砍，但重心靠前，后劲不足。我这套‘缠丝卸力术’，专克其短。”
朱徵妲颔首，语气郑重。
“程先生，大明正需你这样的人才！我聘请你为特种兵总教头，组建‘破倭营’，专练破倭刀战术，随水师出征琉球，执行斩首桦山久高的任务！”
程宗?单膝跪地，朴刀拄地“当”地一声。
“末将谢郡主知遇之恩！定不负所托，教出锐卒，大破倭寇！”
“先生请起。”
朱徵妲上前一步，小手抬起。
“我有一事请教，倭刀劈砍力强，普通藤牌难以抵挡，先生觉得，如何改良防具？”
程宗?起身，目光扫过朱由校腰间的榫卯木牌。
“太孙殿下的榫卯技艺，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指着衙署梁柱。
“藤牌内加三层榫卯加固的硬木，外层裹铁皮，边角做尖刺，既能防劈砍，还能反制敌人。”
朱由校眼睛一亮。
“我懂了！用攒边榫把硬木拼起来，再加三层穿带榫，比整块木牌轻便，还更结实！”
“正是此意。”
程宗?点头。
“另外，兵士需配短刀与藤牌配合，刀身要短而韧，便于近身缠打。”
宋应星蹲身捡起块碎石，在地上画短刀草图。
“刀柄加防滑纹，淬三层铁水，砍倭刀不卷刃！”
“甚好！”
程宗?拱手。
“若能按此改良防具，破倭刀战术事半功倍。”
朱徵妲话锋一转。
“程教头，斩首行动需精锐千人，现有兵士不足，我这便修书两封，召王来聘、李半天前来相助。”
她转身吩咐左右。
“取纸笔来！”
小案铺展宣纸，朱徵妲踮脚执笔，小手稳而有力，笔墨落下：
“王来聘先生鉴：琉球倭寇犯境，残害百姓，朝廷已遣水师出征。先生武艺高强，手下弟子亦善战，今特邀加入破倭营，共赴国难。凡参与者，战后授军籍，赏银百两，免家族三年赋税。
李半天先生鉴：先生乃镖师教头，属下及弟子遍布秦晋，皆身怀绝技。今倭寇嚣张，海疆告急，需千人锐卒执行斩首任务。请先生率弟子来归，程宗?教头亲授破倭战术，功成之日，朝廷赐武馆牌匾，授先生游击衔。
护国智敏郡主 朱徵妲 亲笔”
写完，她盖上专属玉印，递给左光斗。
“左大人，派快马加急送往山西、河南，务必让二位先生半月内率人抵达！”
“遵令！”
左光斗接过书信，立刻吩咐兵士出发。
程宗?心中震撼，郡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号召力与谋划力，愈发坚定效力之心。
“郡主放心，半月内，我必将现有兵士练出雏形！”
“辛苦先生。”
朱徵妲笑道。
“左大人，给程教头划拨城外大营，拨付千套军械原料，让哥哥与宋先生尽快改良藤牌短刀。”
“遵令！”
三人齐声应诺。
次日上午，铸造旗舰主炮。
李铁山盯着熔炉，脸色凝重。
炉温骤升时，矿石中一缕异质矿脉与磁石发生罕见反应，竟凝出龙鳞纹理——这炮的强度与韧性远超设计。
但他凭经验察觉，极致工况下，有微乎其微的提前炸膛风险。
虽概率极小，一旦发生，必舰毁人亡。
“郡主，左大人！”
李铁山咬咬牙，终究选了坦诚。
“快来看，这炮恐有炸膛风险！”
吴大海按刀上前，指节扣得刀柄咯咯响。
“当真？这炮要是上了船……”
“当真！”
李铁山抄起铁锤，就要砸向那完美的炮管雏形。
“慢着！”
朱徵妲急忙大喊。
“李工糊涂啊！”
李铁山茫然回头。
“郡主，请相信草民！”
“怎可挥锤砸它？”
朱徵妲小脸紧绷。
“万一真炸膛，伤到李工了如何是好？”
李铁山心中一暖。
原来郡主不是不信他，是担心他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