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侦查,寥寥数个小时,平淡无波。
正埋首于一份摊开的、关于“裂石边疆早期灵髓矿脉分布图说”抄本前的一心,目光一瞥,t-VIS护目镜的视野里正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17:03。
距离闭馆钟声响起,大约还有一小时。
他面前摊开的羊皮纸上,用略显但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笔记:“...丘陵南麓...岩层...疑似伴生少量辉铜矿...运输路线...河支流...”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他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沉浸在这枯燥的地质考据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膝上那个看似鼓鼓囊囊、塞满了更多笔记和参考书籍的皮质挎包,其内部的夹层里,此刻多了一件他伴身已久装备——已经预安装好了夜视仪的头箍支架。
至于藏身点...
一心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廊桥,目光仿佛穿过它一旁的墙壁,投向那之后停放的一架“移动式长梯”。
那是档案馆为取阅高处档案准备的工具,主体是结实的硬木框架,梯身可调节高度。
最关键的是,为了保持整体结构的稳固和容纳部分检修工具,它的底部被设计成了一个中空的、带有轻便盖板的储物空间。
空间不大,但蜷缩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当然,一心绝不认为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
档案馆的设计者和管理者绝非蠢货,这种显而易见的藏匿处,历史上恐怕早已被试图滞留在内的“前辈”们用过无数次。
相应的检查与防范措施,必然存在。
只不过,他需要的也不一定是绝对的安全的藏身处,也可以是一个“可以解释、可以周旋”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公开区内,另外两三位查阅者也陆续开始收拾东西。
远处“公开区”的廊桥那头,也隐约传来合拢卷轴的轻微声响和脚步声。
空气中有一种类似地球上下班前特有的、心照不宣的松弛感在弥漫。
时间...17:40...
一心不慌不忙地将面前的抄本合拢,仔细地抚平羊皮纸的边缘,然后将其放回原处标有蓝色火漆的档案盒中。
他将自己的笔记对折,收入挎包,动作从容不迫,与周围那些略带倦意、归心似箭的研究者别无二致。
他站起身,拎起挎包,向不远处坐在高脚凳上的黑袍值守老者微微颔首致意。
老者眼窝深陷,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确认这位“持三火漆担保信的贵客”要离开了,便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继续将目光垂回面前那本厚重的皮质索引册。
一心迈步,穿过一排排沉默的档案架,走向连接“保密区”与“公开区”的那道廊桥。
桥身由厚重的深色木材打造,两侧扶手雕刻着繁复的某位知识女士圣徽。
走在上面,脚步声在空旷中产生轻微的回响。
公开区里一切如常,也有熙熙攘攘几位阅读者正在收拾自己的随身之物。
而一心没有如他们一样走向通往螺旋回廊、离开地下区域的主通道,而是在一个摆放着几架备用长梯和清洁工具的杂物角落,脚步极其自然地一拐。
身影以下没入了两排极高档案架形成的、光线难以企及的狭窄阴影之中。
他最后环顾四周。
视线范围内,再无他人。
远处大门那头,隐约传来最后一位研究者离开保密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时机正好。
一心迅速拉开那架预先看好的移动长梯侧面的轻质盖板。里面果然如他所料,除了些许积尘,空无一物。
空间比他预估的还要局促一些,但足够他蜷缩进去。
他先将挎包小心地推入最深处,然后自己侧身钻入,尽量收缩四肢,调整到一个相对能保持一段时间不动、又不会太快导致肢体麻木的姿势。
盖板从内部被轻轻合上。
最后一缕微弱的光线被隔绝。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布料与木质底板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狭小的空间内被放大。
时间...17:52...
他按下领结下的ptt,声音压得极低,确保不会传出这个密闭空间:“珀尔修斯3-1已就位,闭馆应该就在十分钟内了——骑士1-1,请汇报你所能感知到的、以档案馆总馆建筑为中心的、任何异常的灵髓波动起始。”
耳机里沉默了两秒。
然后,赛琳娜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要比平时紧张地多,仿佛她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目前,没有感应到新生成法术波动的迹象。主要的灵髓波动...还集中在照明、恒温结界上。”
“很好。”一心低声回应,语气平稳,“继续监视吧,现在只能靠你了。”
“明白。”
时间...18:00...
悠远、低沉、仿佛能穿透石壁与灵魂的钟声,准时从档案馆不知名的深处传来。
钟声一共响了六下,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久久不息。
那是宣告一日知识探寻终结的号角,也是这片“静谧之心”即将彻底沉入夜晚的序曲。
钟声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一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便开始由远及近。
是守卫?而且不止一队。
一心在黑暗中凝神细听。脚步声主要来自两个方向,而且行走的路线很有章法,覆盖了所有通道和档案架之间的开阔区域。
“公开区,目视检查完毕,无异常。”一个粗粝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金属靴底踏过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
“保密区东侧,无异常。”另一个声音从稍远些的地方传来。
“廊桥,没有人。”
“那个新来的家伙查得真慢...”先前的男声突然开始抱怨道,脚步声似乎在一心藏身的长梯附近略微停顿了一瞬,“老大说了,闭馆后重点检查所有能藏人的角落,特别是这些梯子底下、废弃柜子...妈的,要弯腰几百次哦,烦死了。”
“行了,少废话。”另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喝止,“规矩就是规矩。毕竟...几十年前真出过事儿。快点查完,早点换班。法师老爷们今天好像没空下来‘扫一遍’,咱们肉眼看过没问题就行。”
“啧,便宜那帮懒鬼了...”
抱怨归抱怨,沉重的脚步声还是再次响起,并逐渐远去。似乎并没有人真的俯身来检查这架长梯的底部。
一心在黑暗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果然,例行检查存在,但执行力度...取决于守卫的敬业程度和上级的督促强度。
那个“法师老爷们没空下来‘扫一遍’”的信息很关键——这意味着今晚至少缺少了最可能揭穿他存在的一道关键探测程序,也就给了他更多的“操作空间”。
“珀尔修斯3-1,”赛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感知到,地下区域的灵髓波动开始变化了——主要的波动...开始向两个方向集中,一个是‘机密区’方向,波动变得...非常密集和复杂,另一个是通往地表的‘螺旋回廊’方向,似乎有加强的迹象。”
“收到。干得漂亮,骑士1-1。”一心适时地给予肯定,他能想象到正在不远处值守的赛琳娜,正全神贯注地将感知延伸到极限的模样,“继续监控,尤其是‘机密区’方向的波动特性,我知道这样会很累...不要勉强。”
“明白。”
少时,最后一阵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也彻底消失在螺旋回廊的方向,紧接着——仿佛某种支撑着光明的力量被瞬间抽离。
一心藏身的狭小空间外,那原本透过盖板缝隙渗入的、极其微弱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降临。
与此同时,赛琳娜的汇报再次传来:“阁下...不,珀尔修斯3-1,您所处区域的照明术式已经完全消散。‘机密区’和‘螺旋回廊’方向的波动强度...明显提升了很多,尤其是机密区那里...复杂度极高,有多种术式交织...”
一心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开始自言自语地低声吐槽,“通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整个馆里都开启那种‘红外线警报网’,要么滴滴乱叫,要么直接来个魔法陷阱把我炸飞吗?”
“居然...就这么黑了灯,关了门?害我白紧张...不是,期待了半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推开头顶的盖板。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陈旧的空气涌入。
他谨慎地探出头,四下张望——夜视,启动。
然而,不出所料,视野中只有大片大片闪烁跳跃的、毫无意义的噪点。
这里深入地下,没有任何自然光,而所有的魔法照明也都关闭,太暗了。
“啧…”一心嘀咕一声,抬起手,在头箍侧面的手电之后一按——一道宽束的红外补光射出,随即,噪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清晰蓝色荧光的图像呈现出来。
高大沉默的档案架,幽深无尽的走廊,远处拱门的轮廓。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诡秘的幽蓝之中,这里此刻就仿佛一座巨大的、刚刚死去的知识坟墓。
确认周围安全后,一心从长梯底部完全钻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今晚的首要目的,是摸清闭馆后深层区的安保形式和强度,既然“公开区”和“保密区”看起来除了黑,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门道,那就得去看看别的地方。
最后,他来到了那片将他挡在外面的区域——“机密区”的入口廊桥前。
白天,这里有两名气息冰冷的守卫。此刻,空无一人。
廊桥看起来平平无奇,与连接公开区和保密区的廊桥并无太大区别。
然而,一心本想再近一步细看,耳机里猛然传来赛琳娜急促的声音:“等一下!”
“和我先前感知的一样,这里布置了非常繁杂、密集的灵髓术式。”
“虽然我无法精确解析每一个术式的效果,但如此多种术式重叠在一起,肯定是为了防御和阻止入侵——那些术式,难说会不会是致命的。”
“明白了。”一心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低声道,“看来‘机密区’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欢迎客人…只能回头再慢慢想办法…谢了,骑士1-1,你的拦截很关键。”
“这是我应该做的。”赛琳娜的声音稍微放松了一些。
初步摸清了“缄默档案库”内部夜间的情况,一心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离开这里的路。
他重新回到公开区那扇巨大的、厚重的橡木门前。
白天,那位阿玛莱特经理就是用一枚水晶印章戒指,在门外触发了某种机关,才将这扇门打开的。
那么从内部呢?
一心凑近门板,在红外补光的辅助下,仔细审视着门扉的每一个细节。
光滑的木质表面,镶嵌的金属纹路,门把手,门轴,四周的缝隙...他甚至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不同的部位,倾听回响。
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门闩、插销、隐藏按钮或者钥匙孔的机构。
“骑士1-1,”他按下ptt,“我现在公开区的主出口大门前。你能感知到这门上或者门框周围,现在有特殊的法术波动吗?”
耳机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又或者在尝试着感知。
“抱歉...没有”赛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感受不到,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了——或者是因为这些们都由矮人设计的符文机构组成,在触发时才有波动...”
一心听完,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干脆地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坐,背靠着厚重的橡木门板。
“也就是说...”他对着通讯频道继续说道,“我现在,算是被彻底‘关’在这座地下书库里了呗?”
赛琳娜那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心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沮丧,反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随后,他“腾”地一下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摘掉了头箍,再次将耳朵贴近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板,凝神细听。
门外,是一片深沉的、似乎绝对的寂静。
确认了这一点后,一心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虽然在这黑暗中没人能看到。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握成拳头,开始叩击厚重的门板。
“咚、咚、咚。”
声音在门板和空旷的档案库内回荡。
紧接着,他提高了音量,用一种混合着焦急、惊慌、又努力保持克制的、典型“被困学者”的语调,朝着门外喊了起来: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喂——!”
“我不小心被关在里面了!救命啊!开开门!”
“有守卫吗?值守的大人?帮帮忙!我被锁在档案库里了!”
他的喊声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撞上高耸的档案架和墙壁,激起一层层微弱的回音。
喊了几声后,他停下来,再次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回响。
他清了清嗓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
用更大的力气,更急促的节奏,再次捶响了门板。
“咚!咚!咚!咚!”
“有人吗?!开门啊——!”
“我被困住了!里面好黑!救命——!”
呼喊声在黑暗中持续回荡,穿透厚重的门扉,向着更远处或许存在的守夜人耳中,顽强地传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