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心准备开始第三轮呼喊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回应。
那是靴底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急促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奔跑。
不止一人。
一心立刻停止了捶门,但依旧保持着那种被困者的急切,他再次提高音量:“外面有人吗?!我被关在里面了!救——”
“别喊了!听见了!”一个年轻而粗粝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怒意,“谁在里面?!报上身份!”
一心深吸一口气,让声音里带上如释重负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歉意:“是我!约翰·史密斯!白天在保密区查资料的那个行商!我、我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灯都灭了,门也打不开...”
门外安静了几秒。
随即,响起了一阵金属部件摩擦、转动、咬合的复杂机械声。紧接着,是灵髓能量流动时特有的、细微的嗡鸣。
厚重的橡木门板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启。
门外透进来的光并不明亮,是来自几盏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魔法光球。那光线足够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也足够让门内门外的人看清彼此。
一心眯起眼,做出适应光线的样子,同时迅速扫视门外。
站着的两个人,都是身着档案馆制式深灰色镶银边守卫制服的男人。
左边那个年轻些,约莫十六七岁出头,身材精干,腰间挂着带符文的短杖,此刻正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怒意和烦躁。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刚才跑得不慢,而且憋了一肚子火——毕竟,闭馆后还有滞留者没清出去,这直接证明了他的巡查工作有疏漏。
右边那位则年长许多,头发已见灰白,面容沧桑,眼神沉稳。他没有叉腰,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在一心脸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年轻守卫张开嘴,那句“你怎么回事?闭馆时没听见钟声吗?知不知道这给我们添了多大麻——”的斥责即将冲口而出时——
年长守卫忽然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年轻同伴的手臂上。
动作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年轻守卫的话戛然而止,不解地扭头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一心身上,脸上缓缓挤出一个尽可能和蔼、却依旧难掩僵硬的笑容:“原来是...史密斯先生。”
他的声音比年轻守卫平和得多,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恭敬。
“真是...让您受惊了。”老者继续说道,微微欠了欠身,“闭馆时事务繁杂,想必是我们的同僚疏忽,未能及时发现您还在专注研究。实在是万分抱歉。”
年轻守卫瞪大了眼睛,看看老者,又看看一心,脸上的怒意迅速被困惑取代,随即,那困惑又转化成了一种后知后觉的恍然和隐隐的不安。
他显然也想起了白天某些关于“持三火漆担保信贵客”的传闻或叮嘱,那气势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叉腰的手也放了下来,有些局促地贴在身侧。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模仿老者的语气,却显得生硬又别扭:“呃...是、是啊。抱歉,史密斯先生...我们...我们这就带您出去。”
一心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三大商会的担保信,其分量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重一些,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建筑里,似乎连夜间值守的守卫都得到了某种“提示”。
他脸上立刻堆起感激又带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研究得太入神,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实在是惭愧。麻烦二位了,实在抱歉。”
态度谦逊,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老者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些:“您太客气了。请随我们来,这边走。”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护送又似监视,领着一心离开公开区的大门,最终回到了那个巨大的环形中央大厅。
大厅内依旧有基础照明,几团魔法光球悬浮在高高的拱顶下,洒下清冷的光辉,让这片空间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暗,但也绝无白日的明亮,反而更添寂寥。
“史密斯先生,”老者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带着歉意解释道,“按档案馆的规矩,每日闭馆后,‘琉璃之门’——也就是通往地上大门,会施加强力的封闭结界,直至次日黎明时分才会解除。这是为了确保夜间...绝对的安全与宁静。”
他顿了顿,观察着一心的反应:“所以,今晚...您恐怕无法离开地下区域了。”
一心适当地露出了惊讶和些许为难的神色:“这...这可如何是好?我明日一早还有约...”
年轻守卫在一旁小声补充,语气已经完全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恭敬:“您、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就这么待在档案库里的。那边...”
他指了指大厅右侧那条通往“无痕记录区”的幽深拱门通道。
“‘无痕记录区’那边有专门为...呃,为需要夜间监督记录进度的贵客侍从准备的休息处。条件虽然简陋,但总比在档案库里挨冻强。您可以暂时在那里歇息一晚。”
正说着,另一阵脚步声从螺旋回廊的方向传来。
又是三名守卫匆匆赶到,他们显然是被之前的动静或同伴用某种方式唤来的。
看到一心好端端地站在大厅里,身边还有两位同僚陪着,这三人都是一愣,随即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那是一种混合着“果然出事了”的懊恼、“会不会被追责”的担忧,以及...在看清楚一心面容后,迅速浮现的、与年轻守卫相似的谨慎与恭敬。
看来,关于“约翰·史密斯”的背景,至少在今晚当值的守卫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由那位年长守卫开口,将情况简单说明。
没有人提出质疑或责难,所有人都默契地接受了“贵客研究入神不幸被关”这个说法,并一致同意将一心“请”到无痕记录区暂歇。
于是一心被五名守卫“簇拥”着,走向右侧拱门。
踏入“无痕记录区”的通道,环境氛围立刻有了微妙的不同。
与档案库那种古老、沉重、带着皮革与尘土气息的“知识仓库”感相比,这里显得更精致,也更...机械?
通道墙壁是光滑的浅灰色石材,镶嵌着细密的、散发恒定微光的符文,光线均匀柔和。地面一尘不染。
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每扇门上都镶着一个金属铭牌,铭牌上是简洁的字母与数字组合:b-12,d-05,F-09,A-14...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编号。
偶尔能看到身着统一水蓝色立领衬衫、深色包臀裙的年轻女性从某个房间安静走出,或捧着文件夹走向另一个房间。
她们步速一致,姿态笔挺,目光低垂,彼此相遇时也只是极轻微地颔首,几乎没有言语交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气味,以及一种...过于整齐划一所带来的无形压力。
守卫们领着一心向通道深处走去,他们的靴底踏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与那些书记员猫一般轻盈的脚步声形成对比。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一心似乎因为好奇张望,脚步慢了一拍,身形微微偏向一侧。
恰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拐角另一侧快步走出。
“小心!”年长守卫低呼。
一心“哎呀”一声,看似仓促地试图稳住身体,但还是与来人轻轻撞在了一起。
对方手中捧着的一叠厚重的、用皮质封套装订的文件,顿时脱手,向上抛飞,眼看就要散落一地。
然而——
下一瞬间,一心甚至没完全看清对方的动作。
只见那个身影以惊人的流畅性和速度,上半身极其自然地微微后仰,空着的左手如穿花蝴蝶般向上疾探,五指精准地在那叠文件下坠到腰部高度时,稳稳地托住了它的底部。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几乎同步伸出,扶住了最上面两本眼看要滑落的册子。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文件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就被完整地接住,重新稳稳抱回怀中。
一心这才有机会看清撞到的人。
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书记员。
水蓝色的立领衬衫熨帖平整,哑光黑皮革束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深绀色包臀裙长及膝盖。
她有着柔和的鹅蛋脸,深棕色长发在脑后编成精致的发辫,搭在左肩。
肤色是久居室内的白皙,唇色很淡。
那双眼睛——瞳色深邃如浓咖啡,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向一心,里面没有任何惊吓、恼怒或情绪,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专注。
她的胸口别着一个醒目的金属铭牌,刻着...c-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