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湾仔的后巷在清晨五点半还未苏醒,冷雾像一层薄纱笼罩在旧楼之间,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五十五岁的清洁工阿萍推着她的垃圾车,车轮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吱呀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早班电车铃声交织成这个城市苏醒的前奏。
她在一堆黑色垃圾胶袋前停下,这些是昨晚从附近酒楼运出来的厨余,按规定要分开处理。阿萍熟练地拿起一袋特别标记的“熟肉片”,打算倒进巷口那几个野狗聚集点的食盆里。那些流浪狗早已熟悉她的脚步声,此刻正摇着尾巴等在巷口,眼睛里闪烁着饥饿的光。
胶袋很沉,阿萍费了些力气才把它拖到食盆前。她用剪刀剪开束口,一股熟肉的香气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腥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觉得今天的肉味有些异常,但长期的清洁工作已经让她对各种各样的气味麻木。
她倾斜胶袋,肉片哗啦啦地落入食盆。就在此时,几块形状奇特的“肉片”滚落出来,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扎眼。
阿萍眯起眼睛,凑近一看。
三根染着红色指甲油的人指,静静地躺在狗食盆的边缘,指甲上的红色在雾气中显得异常鲜艳,像是刚刚涂抹上去。
时间凝固了。
下一秒,尖叫声划破晨雾,惊起了停在电线上的麻雀,也惊醒了这条沉睡的后巷。
上午八点,总署重案简报室。
投影幕上显示着八张香港地图,上面用红点标记着不同位置——湾仔、龙王山、水佐岗、红磡码头、深水埗渠盖、青衣废料场、沙田广源邨、大埔墟站。每个红点旁边都标注着发现人体组织的日期和时间。
高彦博站在幕前,将新的证物照片贴在墙上。三十五岁的他是法医主管,此刻穿着白大褂,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两千余片,刀口整齐,部分蒸过;内脏分袋,骨骼锯段。”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每位警员的心里,“凶手懂解剖,不是一般的懂,是专业级别的。”
照片上,人体组织的特写令人毛骨悚然——被精确切割的肉片,排列整齐的骨骼,分门别类装袋的内脏。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肉片明显被蒸煮过,呈现出熟肉的特征。
王平安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从那些令人作呕的照片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墙上的一张“红衣女”失踪海报上。海报上的女孩笑得腼腆,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站在港大的校门前。
“失踪者:丁爱淇,19岁,港大成人书院新生,来自新界农村,性格内向。”王平安的声音在安静的简报室里回荡,“上周三晚上离开学校图书馆后失踪,当时穿着照片上的红色连衣裙。”
他转头对张Sir下达命令:“封锁全部屠房、烧腊店、医学院解剖室;把‘红衣’照片发去所有报摊、马会、赌档。我要这个女孩最后出现的地点、时间、见过她的人,一切信息。”
张Sir点头记下,脸色凝重:“已经派人去港大调查她的社会关系,但目前看来,她刚到香港不久,交际圈很小,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
王平安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地图上的红点上:“八个抛尸地点,横跨港九新界,凶手对香港的交通网络极为熟悉,可能从事需要全港跑动的工作。”
高彦博补充道:“从切割手法来看,凶手有极强的解剖学知识,可能是医生、屠夫,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有特殊嗜好的人。”
简报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和警员们沉重的呼吸声。
王平安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湾仔开始,依次划过八个红点:“这些地点不是随机选择的。湾仔是商业区,龙王山是郊野公园,水佐岗是住宅区,红磡码头是交通枢纽...凶手在展示他的活动范围,或者说,他在标记他的领地。”
他转向高彦博:“那些被蒸熟的肉片,检验结果如何?”
“已经确认是受害者的组织,”高彦博的声音低沉,“但奇怪的是,只有部分肉片被蒸熟,而且火候掌握得极好,几乎是专业厨师的水平。其他的则保持原样。”
王平安的眼神变得深邃:“一部分蒸熟,一部分生鲜...他是在准备一顿饭吗?”
这个问题让整个简报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同日夜晚,澳门赌船“双鱼星”号。
靳轻坐在德州扑克桌前,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红色的呢子外套在赌场华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她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小山,而这一局,她刚刚以一手同花顺赢得了底池。
“承让。”她微笑着收拢筹码,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对面的中年男人压低帽檐,默默起身离场。靳轻注意到他左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伤口,但拿牌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手伤新鲜,却拿牌极稳——痛觉屏蔽?职业刀手?”靳轻在心中默想,职业本能让她对这类细节格外敏感。
作为王平安的线人,靳轻在赌场的工作不仅仅是发牌和赌博那么简单。她的眼睛时刻观察着赌场里的各色人等,从他们的举止、谈吐、甚至是手上的伤痕中寻找可能与警方案件相关的线索。
赌局结束后,靳轻兑换了筹码,准备返回香港。她穿上那件红色外套,不仅是御寒,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在九龙旺角的暗巷里,鲜艳的颜色反而能让她更容易被注意到,减少被袭击的风险。
九龙旺角赌仔巷,得名于这里聚集的大量赌徒和放贷人。深夜的巷子里,灯光昏暗,人影稀疏,只有偶尔传来的争吵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靳轻刚从船上下来,穿过这条捷径走向主干道打车。她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就在拐角处,她突然停下脚步——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尾随另一名男子。是赌桌上那个虎口有伤的男人。
靳轻迅速躲到墙角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骆正丰——这是她后来从赌场经理那里打听来的名字,36岁,在香港拥有几家烧腊连锁店,嗜赌如命。此刻的他与赌桌上的低调判若两人,眼神凶狠,动作敏捷。
被跟踪的男子显然是个欠债的赌客,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头张望,脸上写满了恐惧。
“骆老板,再宽限几天,我一定还...”男子哀求道。
骆正丰没有回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薄片刀,刀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冷的光。他左手反手持刀,动作流畅得如同练习过千百次。
一刀封喉。
男子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满是不敢置信。
靳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心脏狂跳,血液在耳边轰鸣。
骆正丰冷静地检查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刀收起,迅速离开现场,脚步声渐行渐远。
靳轻贴在墙上,等了整整五分钟,确认骆正丰已经走远,才敢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巷子里只剩下那名男子的尸体,鲜血正从他颈部的伤口缓缓流出,在石板路上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就在尸体旁边,一张被雨水泡皱的借书卡引起了她的注意。靳轻走上前,捡起借书卡,上面的信息让她瞳孔收紧——
“港大(成人)书院,丁爱淇”
正是那个失踪的红衣女孩。
王宅书房,凌晨两点。
靳轻推开门,室内一片黑暗。王平安尚未归来,这并不意外——每当有大案发生,他往往连续数日不归家。
她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书桌。靳轻将那张借书卡放在桌面上,然后拿出dV,开始自拍口述: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刀法比我发牌还准……左手,虎口烫伤新疤,身高约175。”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镜头聚焦在她颤抖的手上,“今晚在旺角赌仔巷,我亲眼看到他杀人——左手反手割喉,一刀致命。受害者是个赌客,应该是欠债不还的那种。”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我在现场发现了这个——丁爱淇的借书卡。新闻里说她是那个被分尸的红衣女孩。我认为这个男人可能就是凶手。”
关掉dV后,靳轻坐在黑暗中,思绪纷乱。她回忆起骆正丰在赌场上的表现——冷静、克制、计算精准,与那个在暗巷中冷酷杀人的形象完美重叠。
她拿起那张借书卡,仔细端详。卡片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在借书卡的背面,她注意到了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小字:
“龙门烧腊,美味无比”
靳轻的心跳骤然加速。龙门烧腊——这不正是骆正丰的连锁店之一吗?
她立刻打开电脑,搜索龙门烧腊的信息。网站上显示,这家连锁烧腊店在香港有八家分店,巧合的是,它们的位置与抛尸地点的分布惊人地吻合。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王平安。
“我今晚不回来了,案件有进展。”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平安,我可能找到了重要线索。”靳轻急切地说,“那个红衣女孩的案件,我怀疑与一个叫骆正丰的烧腊店老板有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骆正丰?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靳轻简要叙述了今晚在赌场和旺角巷子的经历,省略了自己冒险捡取证物的细节。
“龙门烧腊的八家分店,正好对应八个抛尸地点,这不会是巧合。”她最后说道。
王平安的声音变得严肃:“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极度危险。”
挂断电话后,靳轻坐立不安。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可能已经暴露了自己。
在赌场上,骆正丰是否注意到了她的观察?在暗巷中,他是否发现了她的存在?
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靳轻拉上窗帘,检查了门窗是否锁好。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枪,这是王平安给她防身用的,她从未想过真的会用到它。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是一个小时,每一个窗外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胆战。
终于,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靳轻松了口气,走向门口。
门开了,但站在门外的不是王平安。
骆正丰微笑着站在那里,左手握着一把薄片刀,虎口上的伤疤在走廊灯光下格外明显。
“靳小姐,我们得谈谈你拿走的东西。”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靳轻下意识地后退,手中的枪指向他:“不要过来!”
骆正丰却毫不畏惧,一步步逼近:“那张借书卡是我的收藏品之一,你不该拿走它。”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了警笛声,由远及近。骆正丰的脸色微变,他狠狠地瞪了靳轻一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几秒钟后,王平安冲进房间,看到持枪站立、面色苍白的靳轻,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来过?”王平安急切地问。
靳轻点头,手中的枪终于垂下:“他知道我发现了他。”
王平安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远去的车灯,眼神冷峻:“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位烧腊店老板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转身拥抱了一下靳轻:“你没事就好。我们已经拿到了搜查令,明天一早就会搜查龙门烧腊的所有分店。”
靳轻靠在王平安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内心的恐惧慢慢平息。但她知道,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在城市的另一端,骆正丰走进一家已经打烊的烧腊店。店内弥漫着熟肉的香气,展示柜里挂着油光发亮的烧鹅和叉烧。
他走进后厨,打开一个隐蔽的冰柜。里面不是普通的食材,而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人体组织,每一包都贴着标签,注明日期和部位。
最里面,挂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正是丁爱淇失踪时穿的那件。
骆正丰轻轻抚摸着连衣裙,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
“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她们都会成为我的杰作。”
冰柜的门缓缓关闭,将那个恐怖的收藏世界再次隐藏起来。而在外面的展示柜里,那些金黄色的烧腊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等待着明天的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