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合着某种内脏破裂后特有的腥臊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粘腻的蛇,猛地钻入众人的鼻腔。
当那扇厚重的、印着“爱心互助协会”金色字样的桃木门被情绪激动的何太太用力推开时,门内景象带来的视觉冲击,远比这气味更为可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原本整洁明亮、摆放着绿植和荣誉证书的协会前台区域,此刻已沦为阿鼻地狱。白色的墙壁上,泼洒着大片大片呈喷射状的暗红色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在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昂贵的波斯地毯被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粘稠的血液汇聚成洼,踩上去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声。
尸体。横七竖八的尸体。
穿着协会制服的前台小姐,歪倒在接待台后,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失去了所有神采,脖子上是一道狰狞外翻的切口。曾经文质彬彬的张会长,此刻仰面躺在通往内部办公室的走廊入口,金丝眼镜碎裂在一旁,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白衬衫几乎被染成了纯黑。还有几名看起来像是协会工作人员的男子,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不同的位置,有的身下还压着被打翻的桌椅和散落的文件。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血液从桌面边缘“滴答、滴答”坠落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啊——!!!”
短暂的窒息般的沉默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是赵太太。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身旁同样面无人色的李太太勉强扶住。
秦京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抓住身边何太太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回答她的,不是在场任何一位惊魂未定的太太,而是来自她们身后,以及办公室内部阴影处,骤然响起的、冰冷而杂乱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
门被彻底关上并反锁。从复印室、档案间、甚至卫生间里,幽灵般地闪出七八个身影。他们统一穿着深色的廉价工装,头上套着只露出双眼的黑色头套,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砍刀、铁棍,甚至还有两把老旧的、却足以致命的黑星手枪。
为首的一个蒙面人,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眼神透过头套的孔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这群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的富太太们。他手中拎着的砍刀刀尖,还在往下滴落着粘稠的血液。
“都别动!”他的声音沙哑而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意,“谁动,谁死!”
冰冷的武器抵住了太太们的后腰、脖颈。她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平日里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哭泣声、压抑的抽噎声在人群中响起,却没人敢大声反抗。
“你,你,还有你!”蒙面人首领用砍刀随意指点着几个看起来最镇定的太太,包括秦京茹,“拿出你们的手机,打电话回家,或者给你们的男人!每人至少准备一百万!现金!旧钞!两个小时之内,送到我们指定的地点!”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记住,别耍花样!报警,或者钱不到位,这里就是你们的下场!”他踢了踢脚边一具尸体,血腥的场面让几个太太当场呕吐起来。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在枪口和砍刀的威逼下,太太们颤抖着拿出手机,开始语无伦次地向电话那头求助、哭诉、下达指令。整个办公室充斥着绝望的通讯声和蒙面人粗暴的呵斥。
就在赎金电话纷纷打出之后不久,办公室内的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蒙面人首领似乎并不完全信任这些赎金能顺利到位,或者,他有着更深的盘算。他踱步到这群蜷缩在一起、如同待宰羔羊的太太们面前,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开始用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着评估与猥琐的目光,在她们保养得宜的身体上逡巡。
“好了,钱的事情,让他们去准备。”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给各位尊贵的夫人,留点……特别的纪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把衣服,全部脱光。”
太太们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说什么?”李太太不敢置信地问。
“脱光衣服!”蒙面人首领加重了语气,手中的砍刀威胁性地晃了晃,“让我们给你们拍几张漂亮的照片。拍完了,就可以走了。”
“无耻!”何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做梦!”赵太太尖声叫道。
蒙面人首领发出一声嗤笑,眼神变得更加下流:“怎么?命重要,还是你们那身细皮嫩肉重要?不想脱?可以啊,那就留在这里,陪着张会长他们好了!”
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一部分太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与生命相比,尊严似乎成了可以舍弃的东西。她们面面相觑,在蒙面人凶狠的逼视下,开始有人颤抖着,屈辱地、一点点地解开昂贵的衣物纽扣、拉链。珍珠白的套装、香奈儿的连衣裙、限量版的皮草……一件件价值不菲的衣物,如同凋零的花瓣,委顿在肮脏血污的地毯上。
白皙的、从未经历过风霜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那些贪婪而残忍的目光下,伴随着的是压抑不住的、羞愤欲绝的哭泣声。蒙面人拿出准备好的相机,毫不客气地对着这些赤裸的身体,从各个角度拍摄,发出令人齿冷的“咔嚓”声。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和屈辱中,有一个身影却异常坚定。
秦京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指甲深陷掌心。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当蒙面人首领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示意她照做时,她猛地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说:
“我不拍。”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
蒙面人首领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拍。”秦京茹重复道,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我宁愿死,也绝不会让你们拍这种照片!”
那一刻,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正在脱衣的太太们停下了动作,惊愕地看着她。其他蒙面人也投来了目光。
首领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立刻动怒或用强,只是冷哼一声:“有种。那就如你所愿。”
最终,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太太,在秦京茹的带动下,或是出于同样的羞耻心,或是残留的傲气,选择了拒绝拍摄裸照。令人意外的是,蒙面人首领似乎也懒得在这些“硬骨头”身上多费功夫,在确认了她们的身份并恶语威胁一番后,竟真的将她们驱赶到办公室一角,然后打开了反锁的大门。
“滚吧!算你们走运!”
秦京茹和另外几位太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间人间炼狱,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刺眼,她们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王家别墅,夜幕低垂。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
秦京茹裹着厚厚的毛毯,蜷缩在沙发里,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她断断续续地向王平安讲述着下午那噩梦般的经历,从发现血案,到被挟持,再到最后拒绝拍摄裸照被释放。
“……平安,我没有拍……我没有……”她抬起泪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更多的却是后怕。
王平安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难掩震动与心疼。他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栗,声音低沉而沙哑:“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做得对,京茹,你很勇敢。”
他无法想象,如果秦京茹也拍了那些照片,后果会怎样。但随即,他的眉头深深皱起:“那些……拍了照片的太太们,她们……”
话未说完,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王平安接起,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放下电话,他沉默了片刻,才看向秦京茹,语气沉重:“李太太、何太太、赵太太……她们家里,都接到了勒索电话。对方索要的金额,不是一百万……”
“是多少?”
“平均每人……两千万。”王平安吐出这个数字,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
两千万!这远远超出了最初赎身的价钱!而且,对方手里握着的是足以让这些豪门贵妇身败名裂、让整个家族蒙羞的把柄!
港岛总署,毒品调查科。
气氛同样凝重。几名衣衫褴褛、眼神涣散的吸毒人员被铐在审讯椅上,面对警员的讯问,他们精神萎靡,问什么答什么。
“钱……钱是……是搞那些富婆来的……”一个瘾君子哆哆嗦嗦地交代,“有人……有人组织,说……说搞一票大的,就有……就有永远吸不完的粉……”
另一份紧急呈报上来的情报显示,初步调查,那个已被血洗的“爱心互助协会”,其背后隐约有毒资注入的影子,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以慈善为幌子、为某个吸毒网络洗钱和募集资金的工具。而当天那帮蒙面人,原本的目标可能是黑吃黑,抢夺协会的非法资金,却意外撞上了前来抗议的富豪太太们。那个首领在控制住这群“意外之财”后,显然是灵机一动,临时起意,将勒索目标从死去的协会,转向了这些活着的、更有油水的“肥羊”。而裸照,则成了他们进行长期、巨额勒索的最有力武器。
警方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在巨大的社会压力和富豪家族的推动下,专案组很快锁定了那伙蒙面人的藏身地点。一场激烈的抓捕行动后,大部分蒙面人落网,包括几名核心成员。
警方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发言人面色严肃地宣布案件取得重大进展,主要犯罪嫌疑人已抓捕归案。
然而,就在发布会进行的同时,一股更肮脏的暗流开始涌动。少数在逃的蒙面人,出于报复,或者仅仅是最后的疯狂,将手中持有的、那些未能追回的部分富太太裸照,提供给了几家臭名昭着、专门刊载八卦丑闻的地下杂志。
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些精心拍摄的、充满屈辱的照片,被模糊处理了敏感部位,但面部清晰可辨地,登上了地下杂志的封面和内页,如同病毒般在特定的圈层里流传开来。
“豪门艳照”、“贵妇不雅照曝光”、“某某集团主席夫人裸照门”……耸人听闻的标题,配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片,瞬间引爆了全城的窃窃私语和恶意揣度。
这对于那些本就因被勒索而心力交瘁的太太们,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社交圈子的指指点点,媒体的围追堵截(尽管主流媒体顾忌法律不敢刊登,但小报和网络已足够),更重要的是来自家庭内部的压力——那些平日里相敬如宾的丈夫,此刻态度变得冰冷而决绝。
离婚协议,像雪片一样被送到这些太太的手中。为了家族声誉,为了切割污点,富豪们做出了最“理智”也是最无情的选择。
李太太在自家浴缸割腕,幸好被佣人及时发现,抢救了回来,但精神已近崩溃。
何太太从自家豪宅的顶层一跃而下,当场香消玉殒。
赵太太吞服了大量安眠药,再未醒来。
……
羞愤、绝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让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以最惨烈的方式凋零。
富豪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这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颜面尽失,是家族蒙羞,是刻骨的仇恨!
在一处不对外公开的顶级私人会所里,几位遭受了巨大损失和羞辱的富豪聚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浓烟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
“法律?警察?他们能做什么?!抓住几个小喽啰,顶什么用?!”一位失去了妻子的富豪双目赤红,狠狠地将酒杯砸在地上,“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所有参与的人,他们的家人,一个都不放过!”
“悬赏!”另一位面容阴鸷的富豪冷冷开口,“我出五千万,买所有在逃蒙面人,以及他们直系亲属的人头!”
“我加三千万!”
“我出两千万!”
一份血腥的悬赏令,在不见光的地下世界迅速流传开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专业的杀手、亡命之徒闻风而动。
很快,消息传来。某个蒙面人的父母在家中被乱刀砍死;另一个蒙面人的妹妹在下班途中遭遇“车祸”身亡;甚至有几个只是疑似蒙面人远亲的家庭,也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员的袭击……
血腥的报复,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这一切,也彻底激怒了那些尚未落网,以及虽然落网却因证据链问题或狡猾的律师运作而得以保释外出的蒙面人残余势力。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在面临这种株连九族式的追杀下,反而被激起了凶性。他们迅速联合起来,不再是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形成了更有组织的对抗力量。他们利用对城市阴暗面的熟悉,开始反过来对发布悬赏的富豪进行针对性的袭击和恐吓——寄送子弹、绑架落单的家族成员、制造爆炸案……
港岛的治安,一时间风声鹤唳,陷入了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法律与秩序,在极端的仇恨和财富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事情彻底闹大了。富豪们的联合施压,通过各种渠道,直达港督府。社会的恐慌情绪,富豪阶层的不安,以及事件本身对殖民政府治理能力的质疑,让港督不得不高度重视。
最终,在一次高级别的安全会议后,港督面色严肃地对着镜头发表了声明。他将这些正在进行血腥报复和反报复的蒙面人残余势力,定性为“危害香江安全稳定的恐怖分子”。
“为保障所有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维护香江的繁荣稳定,经慎重研究决定,我们将出动驻港英军,配合警方,对这股恐怖分子势力,进行彻底的无情的清缴!”
军靴踏地的沉重声音,取代了警笛。装甲车开上了街头。训练有素的英军士兵,以绝对的火力和战术优势,对那些蒙面人藏匿的窝点发动了精准而猛烈的突击。
枪声、爆炸声在城市的角落零星响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在绝对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那些凶悍的蒙面人,他们的抵抗和反扑,如同冰雪遇到烈阳,迅速瓦解、消亡。
报纸上用巨大的标题写着:“雷霆行动,恐怖分子被一网打尽!”“香江秩序得以恢复!”
夜深人静。
王平安独自坐在书房宽大的扶手椅里,没有开灯。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依旧灯火璀璨,霓虹闪烁,勾勒出这个国际都市永不疲倦的轮廓。
事件似乎已经“结束”。蒙面人被清缴,社会恢复了“秩序”。
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书桌上,摊开着关于此次事件的所有内部报告和剪报。那些血淋淋的数字,那些凋零的生命,那些在仇恨中扭曲的人性,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从一场看似普通的慈善捐赠,到合同欺诈,再到血腥的谋杀、绑架、勒索、裸照风波、连环自杀、血腥的私刑报复、军队出动……每一步,都像是跌入一个更深的深渊。人性中的贪婪、懦弱、残忍、傲慢、绝望……在这口巨大的坩埚中被煎熬、放大,最终酿成了这无法收拾的惨剧。
“结束了吗?”王平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香江的灯火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却照不亮那深处的忧虑与无奈。
“真的结束了吗?”他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无数暗流与秘密的土地。
“人性……真的经不起考验啊。”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和沉重。这场血色慈善引发的风暴,表面上已经平息,但它所撕裂的人心缝隙,以及暴露出的社会暗疮,却远未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