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鸢尾王国，王座大殿。
大殿内前所未有的拥挤，几乎所有身处白银城及附近、能够及时赶到的贵族与重要大臣，都接到了鸢尾国王不容推拒的紧急传召。
空气凝滞，唯有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压抑的呼吸声。许多人脸上写着困惑与不安，互相交换着探询的眼神，却无人敢高声交谈。
雅努斯站在王座高台的前方，没有坐下。她穿着一身象征王室威仪的深蓝色礼服，胸前佩戴着鸢尾家徽，蓝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娇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在贵族面前出现的沉静、坚定、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一位资历颇老、以沉稳着称的侯爵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问道：“雅努斯殿下，不知突然召集我等所有人，所为何事？如此阵仗，莫非边境有急？”
雅努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晰而冷冽，在大殿中回荡：“急事确有，却非在边境。诸位稍安勿躁，马上就会知道。”
她话音刚落，大殿侧方的沉重橡木门被轰然推开。
“哐当——哐当——！”
金属拖拽的刺耳声音打破了寂静。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拖拽着两根粗大的铁链，迈步而入。
铁链的另一端，拴着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织的可怕伤痕，精神涣散，口角流涎，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像两条死狗般被拖行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令人不适的污迹。
正是马洛子爵和德里使者，昨晚他们吃得很好，我和艾菲儿也玩的很尽兴。
我倒拖铁链，一步步走向高台，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摩擦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瑟薇娅和艾菲儿紧跟在我身后，面色平静。
我将两个“人形”扔在高台之下，铁链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雅努斯上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刺向下方的贵族们，手中拿起一份卷宗，开始以平稳却蕴含怒火的声调，逐条宣读马洛子爵的罪状：贿赂官员，勾结外敌、走私禁品……最后，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句如同审判之锤：
“以及，最不可饶恕之罪——以劳务派遣为名，行贩卖我国子民为奴，牟取暴利，践踏王国律法与人伦底线！”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不敢置信的低语声响成一片。许多贵族脸色剧变，尤其是那些与马洛素有往来，或多少听过一些风声的人。
“肃静！”雅努斯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交头接耳最厉害的方向，“马洛罪证确凿，人赃并获。现在，我只问一次——”
她的声音压迫感十足，“在场诸位，有谁事先知情？哪怕只是听闻风声！”
“不知情！”
“绝无此事！”
“殿下明鉴，臣等万万不知马洛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否认与撇清关系的声浪便争先恐后地涌起，人人脸上写满了“与我无关”的急切。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我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嘲讽与冰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道理，我以为各位都懂。看来，是需要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击中，人群边缘，两个面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的低阶贵族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匍匐出来，以头抢地，哭喊道：“殿下饶命！王子饶命！小、小人……小人曾听马洛酒醉后吹嘘过‘新财路’，但不知详情，真的不知详情啊！求殿下开恩！”
我没有看他们，而是和瑟薇娅一起，走到了高台边缘。
瑟薇娅的红瞳静静扫视下方，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如同精准的指针，隔空连续点向人群中几个试图缩起身体的身影。
“他们，不对劲，心跳得很快。”
被她点到的几人瞬间面无血色。
与此同时，我随意地抬手，魔力涌动，化为数只半透明的暗影之手，凌空将那几个被点名的贵族从人群中“拎”了出来，甩在中央的空地上，与那两个瘫软在地的为伴。
我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他正是之前晚宴上和德里使者愉快聊天的几人之一。
我俯视着他，慢条斯理地问：“刚才，我把克洛拖进来的时候……你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能告诉我，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那贵族汗如雨下，嘴唇哆嗦：“没、没有……大人……我只是，只是被吓到了……”
“哦？”我拖长了语调，无形的压力笼罩了他，“同样的问题，我不会问第二次。想好了再回答。是现在说，还是……”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旁边那两个不成人形的“榜样”。那贵族浑身一颤，左右仓皇四顾，发现同党皆已被揪出，孤立无援。
最后，他的目光触及到地上克洛那凄惨恐怖的模样，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说！我都说！”他猛地跪下，涕泪横流，指着地上的克洛和另外几个被揪出的人，“是克洛！是德里人引诱我们！他们通过马洛牵线，许诺重利，让我们对某些‘货物’运输睁只眼闭只眼，偶尔提供些便利……我们一时鬼迷心窍！殿下！王子殿下！我们愿意指认他们的所有勾当！求您饶命啊！”
另外几个被揪出的也连忙效仿，磕头如捣蒜，争先恐后地揭露细节，互相攀咬，试图将主要罪责推给已经无法辩驳的两人。
“你们……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当初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克洛不知哪来的力气，嘶哑地咆哮起来，眼中满是怨毒。
我头也没回，只是隔空虚握。
“呃啊——！”克洛的脖子仿佛被一只无形铁钳扼住，嗬嗬作响，再也发不出完整音节。
“让你说话了吗？”我冷冷道，“留着你的力气，等着上断头台吧。” 我转向雅努斯，微微点头。
雅努斯会意，居高临下，对大殿内所有噤若寒蝉的贵族宣布，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马洛子爵，里通外国，贩卖人口，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家族削爵！德里克使者阿丹，于我国境内犯下重罪，同判斩立决！其余从犯，依律严惩，绝不姑息！其罪状及判决，即刻张榜公告全国！明日处决！”
雅努斯宣判的余音似乎还在高大的穹顶下回荡，殿内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恐惧、震撼与隐隐骚动的寂静。
终局已定，但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巨大利益，却像无形的钩子，牵动着许多人的心思。
雅努斯显然深谙此道。
她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贵族，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马洛家族等人倒台，但其名下掌管着王国香料、魔兽材料等关键商品的进口渠道，以及与外部的大量贸易合约。这些事务关乎王国民生与国库，不可一日无主。”
她顿了顿，“在依法抄没其非法所得后，这部分合法的贸易网络与职责，需要有人接手、重整，并置于更公正的监管之下。在场诸位，有谁愿意担此重任，并能给出一个让王室与民众信服的方案？”
问题落下，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死寂，无数念头在暗中飞快盘算。
接手，意味着巨大的权力和潜在的财富，但也意味着将直接处于新政权最核心的注视之下，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审视，更意味着要彻底与马洛时代的规则切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正是之前在晚宴上与雅努斯讨论过拓土计划的李斯特伯爵。
他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清晰：“殿下，臣愿担此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斯特挺直腰板，目光坦然迎向雅努斯，也扫过高台上神情莫测的我和艾菲儿、瑟薇娅，朗声道：“臣提议，对马洛家族原有的一切合法贸易渠道、合约及特许经营权，进行全面、公开的招标！邀请国内外有实力、信誉良好的商会公平竞争，由财政大臣、司法官及王室代表共同监督评审，过程与结果全部公示！”
他语气愈发坚定：“从此以后，一切贸易往来，公事公办，账目清晰，依法纳税，绝无半点徇私枉法之空间！臣若得殿下信任暂管此事，必将恪尽职守，全力支持殿下与多拉贡王子殿下的一切革新举措，恢复商贸清明，充盈国库！”
聪明的商人，他这番表态，既展现了能力和担当，又巧妙地避开了“瓜分遗产”的嫌疑，将一切置于公开透明的规则之下，完全契合雅努斯此刻需要树立的新秩序。
有了李斯特带头，且方案看起来安全又“正确”，其他几个同样颇有实力、或原本就与马洛在贸易上有竞争关系的贵族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出列：“殿下，臣附议！公开招标最为公允！”
“臣家族常年经营陆运，愿为重整商路效力！”
“北境贸易，臣可协助梳理……”
一时间，请愿和提议之声多了起来，大殿内气氛从肃杀悄然转向一种略显急切的“积极”。
雅努斯看着下方这些迅速转变态度的面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抬了抬手，殿内再次安静。
“王国运转，离不开商贸。你们想做事，想赚钱，”她带着一种女王的风范，“可以。王室不介意你们凭本事赚取合理的利润。”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记住两点：第一，按时、足额交税，一分也不能少。第二，合法经营，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马洛就是下场！”
她说着，手中生出一柄冰剑，将其不偏不倚地投掷在了马洛的脸前。
“殿下，会使用魔法了……”
“她是女王……”
没等到众人缓过神来，雅努斯继续道:“只要守住这两条，你们赚你们的钱，王国收该收的税，各取所需。”
艾菲儿指向雅努斯和侍立在一旁几位看起来相对正直的老臣：“具体的章程、交接、监管细节，雅努斯和专门的大臣会与你们商议确定。一切按我们的规矩来。”
最后，我的目光落回那几名还跪在中央、面如死灰的从犯身上，语气重新变得冰冷： “至于你们几个……先带下去，单独关押。由司法官依律详细审讯，按各自罪责轻重，一一惩处，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