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李昭深吸一口气说:
“长公主若是没有闹开,除了咱们爷仨没有旁人知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长公主不会罢休,别管她是因何怀疑到镖局,越是不能确定,她越会想法子试探,她找了几十年,如今这个岁数了,又无子嗣,她只会更无顾忌,待真的闹大了,咱们再想如何,可就没有半点周旋余地了。”
“现下有余地?”李学成急急地问。
“我不是说了嘛,逃!这两日我先悄悄地将镖局中的趟子手一个个的遣散,待剩的不多的时候……”
“镖局不要了?”李学成绝望的嘟囔了一句。
李重刃却问:“去哪?”
李昭双肩一垮,她知道这事儿也是太过突然,眼下也知道只能赶紧跑路,其他的细节哪是一想便能想出来的?去哪?她哪知道?
“当年阿翁可能想的是长公主一直在外找寻,想不到阿翁会敢来洛京城,那些年先帝在,或许还能由得长公主寻个理由折腾,但这几年……皇上可不会惯着长公主,她没办法在外折腾,这才将目光对准洛京城,没想到被她发现了什么,要不……”
李昭说着深吸一口气:“我去见见长公主,至少说明利弊……”
“别!哎呀,她若是个能听进去道理的人,当初,当初也不会被送走,你是不知道她那个脑子,指着山让山倒,山若是不倒,那都是死罪,她手一挥,我就得去移山……”
李昭扑哧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她眼下是还没吃准是不是我,若是知道了,定会不管不顾,首先便是上折子跟皇上说要认回她儿子,皇上能依?她都这岁数了,改不了的。”
李昭顿时愁容满面。
这时突然传来院中阿水的声音:“啥事这么着急?”
李昭皱了皱眉,说了句:“容我再想想!”便起身出了屋子。
“谁?”阿水对着院门高声问。
“说是陆家的小姐。”院外传来陆叔的声音。
“哪个陆家?”
“就是过年时家里出了命案的那个陆家。”
“命案?”阿水惊讶的扭头看向李昭。
外面的陆叔这才想到过年的时候,阿水不在洛京城,忙又补充道:“他爹是武选清吏司……”
“开门!”李昭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
不知不觉的,爷孙三人在屋里密谈了半日多,连午饭都没有用。
此时已近黄昏,残阳把镖局花厅的格窗染成暖橙,李昭跟着陆叔进了花厅,路上她还在想,定是孙谦嘴快,将她要跟着查案的事透给了陆家这位姑娘,这位陆姑娘才会找了来。
可李昭却在一进花厅的时候,不仅闻到淡淡的松烟墨香,竟是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而后,迎着光,她看见一个姑娘站起身,只见她身形高挑挺拔,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婉,反倒带着几分武将世家独有的英气,只是脊背微微绷着,像一张拉到极致却迟迟未发的弓。
李昭微微皱眉,这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她却面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多日未曾安寝,额前的碎发被晚风拂得微乱,沾着些尘土,衬得那双杏眼愈发清亮,却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水汽,像是盛着委屈,又藏着几分倔强与不甘。
“我叫陆梅,唐突来访,还望李姑娘见谅。”陆梅爽快的抱了抱拳,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李昭摆手说:“无妨,坐。”
李昭边说边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梅,她穿一身月白色的素绸夹袄,领口和袖口,裙摆绣着暗纹的松竹,针脚利落,只是衣料上沾了些行路的泥点,腰间系着的墨色宫绦松散地垂着,末端的玉佩随着她坐到椅子上磕碰着,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陆梅头上仅用一支素银簪绾着发髻,那簪子样式古朴……
“我去命人上茶。”
陆叔的话打断了李昭继续观瞧,李昭点头,随后坐到陆梅身旁的椅子上,阿水站到李昭身后。
李昭怕这位陆姑娘下一步可能会直接跪地相求,便主动开口道:“陆大人的……事,我也是昨日才知晓……”
“很开心吧?”
“嗯?”
李昭疑惑的看向陆梅,发现陆梅的眼神复杂得很,有探究,有怨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许是赶路太急,她胸口微微起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将那素绸捏出了几道褶皱。
“你家发生命案,我家小姐高兴啥?”阿水皱着眉问。
陆梅深吸一口气,避开李昭的眼光,将视线挪到别处,才开口道:“我等了他五年,他虽未对我有过许诺,但我知道他也是想等安稳下来后……再上门提亲。”
李昭更蒙了,她下意识的问:“谁?凶手吗?你知道凶手谁?”
“你莫要装不知!”陆梅像是对李昭的反应很是气恼,她重新看向李昭,眼神凌厉:“我不信他未曾与你提及我!”
“谁啊?”李昭和阿水异口同声的高声问。
“还能是谁?魏然!”
随着裴空的声音传来,花厅的门被撞开,苏伯保持着拽着裴空的姿势,尴尬的看着屋内。
“没用的玩意,偷听也能露馅……”周猛的声音越来越远。
李昭脑子里嗡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陆梅,陆梅依旧坚定且愤怒的看着她。
裴空对陆梅这个样子很是气恼,挣脱开苏伯的手,进屋上前几步吼道:“你看她作甚?魏然就是没跟她提起过你,我能知道还是因为魏世,魏然可从来没说过你。”
没等陆梅有什么反应,阿水先急了,问:“他怎没跟我说过?”
裴空说:“我是躺在那动不了,他们俩人聊天,魏世提起来,魏然还说别胡说八道,魏世就说他在绥安府的时候,还曾命人回洛京城打探陆家姑娘是不是还在等,还劝魏然……跟你实话实说,但我看魏然很是不在乎,我觉着也是,你自己愿意等,自己愿意瞎想,怨得着谁?”
裴空一段话分别说与三人,眼神也分别看向三人,只到最后看向陆梅的时候,眼中充满不屑。
陆梅像是被裴空的话击中,呆愣又迷茫的看着裴空,裴空走开,她的眼神依旧定格在原处。
李昭像是看着裴空坐到自己不远处的椅子上,其实眼神并未聚焦,她今日得到的消息都太过震撼,让她一时间哪个也消化不掉。
这时下人端茶进屋,阿水帮着上茶,趁机走到陆梅身边低声问:“你看上魏然了?他有啥好的?”
陆梅像是被唤醒了,跳过阿水直接看向李昭问:“他可与你……说定婚事?”
裴空先急了:“你骂谁呢?你觉着魏然好,别人未必看得上!”
李昭扶额叹气。
“那就是说,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陆梅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李昭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问:“我相信陆姑娘这月余来一定是寝食难安,忽然听到什么,心中失了主张,才会连随行的人都没带,冒然跑到镖局中来,可细想想,若我也是官宦人家养在后宅的闺阁女子,陆姑娘可还会走这一遭?”
陆梅愣住了。
“我猜不会,只镖局两个字,便足以让陆姑娘忘了分寸,魏然是谁?陆姑娘理应比我更清楚,你在失了分寸的时候,尚且知道我的身份可以让你毫无顾忌,魏然能不知我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再说,你想知道的事不该问我,我与你……不熟!阿水,送客!”
李昭不知道为何越说越气,说罢之后毫不客气的起身要离开。
陆梅被李昭说的竟是松了一口气,眼见李昭要离开,还站起身追问了一句:“你莫要忘了今日说的话!”
李昭站住脚,转身看向陆梅问:“你爹出狱了?”
陆梅像是遭遇了雷击一般,怔怔的看着李昭。
李昭转身要走,陆梅喊道:“我爹不会有事,新府尹会重新查证,魏然也回来了,不会不理,我爹不日便可归家!”
裴空也站起身,不耐烦的问:“你喊啥?有本事让魏然去你家提亲。”
“诶,这是正理儿!”苏伯站在门口认同的点头,而后又嫌弃的看着陆梅说:“姑娘家家的,我还以为是遇到啥急事了,竟是自己的婚事,昭儿皮厚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你这是夸人吗?”裴空刚说完,见李昭径直出了屋,便追了上去,劝慰道:“你别生气,这事儿要我说怨魏然,他要么跟陆家姑娘说清楚,要么跟你说清楚,至少你今日不会这么慌乱。”
“你今日先回去吧……”
“回哪?不回!我跟苏伯说了,今晚睡他屋里,这几日在宫里也没睡好,真说去了宅子,我怕我一个人又睡不好,我伤还没好利索……”
“行!想吃啥让苏伯找厨房说,你现在需要养。”
苏伯在身后应了一声:“好嘞!”
“你不是说今晚给我接风吗?还准备羊肉。”
“对啊,但,今日可能不行,改日吧。你莫跟着我了,我还有事,你去找周叔他们玩。”
“你爹,好像不大喜欢我。”裴空只当没听到。
李昭站住脚,看向裴空说:“若非有事,我爹定会拉着你痛饮,不喝醉不罢休……”
“啥事?”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李昭继续往自己院子走。
“我还没跟你说,太后要为我赐婚,我不愿意,差点丢了性命。”
李昭又站住了脚,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着怎会一堆事都赶在今日让她知道,她垂下头,轻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向裴空问:“那你怎么活着出宫的?”
“我也不知道,太后罚我跪,我跪了很久,太后说要给我赐婚,我不答应,太后身边的嬷嬷说不答应是死罪,我想着死就死吧,后来皇上身边的公公来了,我便回到住处,今日上午那位公公到我住处跟我说裴家老宅修缮的差不多了,剩下还有要修的,让我回去后自己慢慢修,还说银子的事不用愁,自有人出,我便出宫了。”
李昭正想着什么,阿水追上来,上前拉着裴空便问:“魏世是咋说这陆家姑娘的?”
“就那般说的,说她自己愿意等……”
“没说有没有人等他?”
“哦,对,他说他没人等,回来嘁哩喀喳的就能娶你,但魏然有人等,就麻烦些……”
“哪里来的麻烦?”
“我哪知道?”
“你当时怎不问清楚?”
“我当时能喘气儿就不错了。”
……
李昭没理会二人的争吵,她想要静一静,她觉着有太多问题需要好好想想,且尽快要有个章程,若是需要尽快离开洛京城,谁等谁还重要吗?
裴空……能承受得住吗?
李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屋子的,李重刃和李学成已经走了,她像之前想案情那般,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发呆,对周遭的一切没有感知。
待她回过神来,屋中已经掌灯,围着圆桌坐了一桌子人,桌上是吃完的剩菜剩饭。
李昭吃惊的看着众人,阿水和裴空,苏伯和徐亮在坐,她能理解,李奇和李若也在,阿水竟是没有轰走,李昭有点想不通,她纳闷的看向阿水。
阿水忙问:“你醒啦!想吃点啥?我去让厨房做。”
李昭皱眉看了眼李若和李奇。
“哦,他俩身上有伤,我不好意思动手,不过是一顿饭,且他俩没有说啥让我气恼的话,还算乖巧,我便没有轰走他们。”
李昭再看向李若,发现李若的目光全在裴空身上,她皱了皱眉,刚要出言训斥,李奇却先开口说:“按理说有外男在,阿若是不该坐在这里的,但姐姐既然能让裴公子来,便是无妨的。”
李昭第一次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喉咙里的话只能咽回去了。
裴空见李昭表情不对,便厌恶的看向李奇说:“你还是走吧,你在这儿,你姐姐看到你便不舒坦。”
李若竟是帮着说:“哥哥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