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洞房花烛夜则截然不同。
红烛摇曳,映照着屋内雅致的陈设。
博古架上摆放着玉器书卷,气氛宁静而庄重。
海兰察在喜婆的一连串恭喜下,用喜秤缓缓挑开了晴儿的盖头。
烛光下,晴儿微微垂首,脸颊染着红晕,眼睫轻颤,那份端庄中透出的娇羞,胜过千言万语。
海兰察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他征战沙场,见惯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美丽与温柔。
屋内的仆役悄然退下,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海兰察沉默了片刻,走到桌边,执起合卺酒(用葫芦剖开的两个半边瓢),声音低沉而郑重:“明晴格格……”
晴儿抬起眼,目光如水般望向他,轻轻摇头,声音柔和却坚定的说道:“海兰察,从今日起,你我已是夫妻。便唤我晴儿就好。”
她接过属于自己的那半瓢酒。
海兰察定定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委屈,只有坦诚与决心。
他坚硬的心防,直接被这目光悄然融化一角。
海兰察缓缓点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属于丈夫的温和:“好,晴儿。”
他举起酒瓢,手臂与晴儿交缠,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饮尽了这象征合为一体的酒浆。
辛辣的液体滑入咽喉,也点燃了心底某种陌生的暖流。
放下酒杯,海兰察看着晴儿略显疲惫却依旧强撑精神的模样,低声道:“今日大婚繁琐,累坏了吧?”
他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扶着晴儿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边坐下。
他自己则走到一旁,开始解下腰间象征着军职和力量的佩刀。
金属环扣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
他将沉重的佩刀郑重地放置在特制的刀架上,那动作宛如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卸下了征战的盔甲,此刻的他,只是一个需要面对新婚妻子的丈夫。
他转过身,走回晴儿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晴儿笼罩其中。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忐忑与期待。
那视线锐利如剑,仿佛要穿透她端庄娴静的表象,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海兰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地问出了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说道:“晴儿,嫁予我这般只识弯弓射箭、不解风情的粗人,你……可会觉得委屈?”
这个问题,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晴儿抬起头,目光迎上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毫无躲闪。
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潜藏的不自信,也看到了那份属于军人的坦荡。
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如同雪后初霁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新房内的无形压力。
“将军此言差矣。”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说道:“晴儿敬重的是将军为国征战的赤胆忠心,是将军临危不惧的英雄气概。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不过是点缀。能追随将军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守护一方安宁,晴儿心中只有敬仰……”
她微微停顿,颊边红晕更深,声音却更加清晰道:“……与欢喜。何来委屈之说?”
“欢喜……”
海兰察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其沉重的分量。
他眼中锐利的审视瞬间化为一种深沉而炽热的光芒,长久以来构筑在心头的某种壁垒轰然坍塌。
他凝视着烛光下福晋温婉而坚定的面容,心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陌生浪潮,那浪潮名为珍视,名为守护,名为一个丈夫对妻子最朴素的承诺。
他不再言语,只是伸出手,宽厚而布满薄茧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稳稳地握住了晴儿交叠放在膝上的柔荑。
晴儿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旋即放松下来,感受着那粗糙掌纹下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滚烫温度。
她抬起头,勇敢地回望进他骤然升温的眼底。
红烛摇曳,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所有喧嚣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只剩下彼此骤然清晰起来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高大的身影缓缓俯低,四周的宁静被无限放大,烛火不安地跳跃着,仿佛也在屏息见证着这一刻。
那是一个无声的邀约,一个试图打破最后距离的试探。
晴儿心跳如擂鼓,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剧烈颤抖,却没有退缩,她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任由那片带着淡淡皂角气息和男性刚毅气质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自己…
将军府新房内,红烛爆出一个明亮的烛花,映照着一双依偎的身影,为这庄重的新添了几分旖旎。
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才刚刚翻开了厚重而温暖的第一页。
晨光熹微,紫禁城的琉璃瓦映着初阳,朱红宫门缓缓开启。
两对新人分乘华盖马车入宫谢恩,车辙声在青石道上回荡,似在叩响命运的新章。
小燕子身着石榴红缂丝旗装,发间金凤步摇随着马车颠簸叮咚作响。
她掀帘张望,指着宫墙飞檐雀跃道:“多隆!那檐角蹲的小兽比咱们府里的还神气!”
多隆忙按住她手腕,憋着笑低语:“福晋悠着点,待会儿见了皇阿玛,我给您学个百灵鸟叫解闷!”
至乾清宫前,二人依礼叩拜。
乾隆见小燕子步履生风险些绊倒,捋须大笑:“飞燕格格果真名不虚传!”
小燕子脱口而出:“皇阿玛,您这儿的金砖地太滑,赶明儿我给您送两双防滑靴!”
多隆急得拽她袖口,自己却左脚绊右脚扑通跪倒,惹得满殿哄堂。
皇后含笑赐下珊瑚朝珠,轻叹:“这孩子,把宫里的暮气都搅活了。”
乾清宫的笑语尚未散尽,小燕子便拉着多隆轻车熟路往后宫奔去。
刚踏进翊坤宫的宫门,就脆生生喊道:瑾娘娘!我把您的麻雀状元女婿带来啦!
永瑜正趴在案上描红,闻声抬头眼睛一亮:燕子姐姐!多隆姐夫说会教我斗蛐蛐!
多隆忙不迭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小盒:阿哥您瞧,金须大将军!昨儿刚在护国寺胡同赢的!
瑾妃拈着帕子直摇头:我的小祖宗,前儿教你背《千字文》 ,今儿倒学起这些来。
小燕子笑嘻嘻抱起永瑜转了个圈:娘娘放心!明日我就送永瑜两笼《诗经》里说的喓喓草虫满室欢笑中,石榴红的衣角掠过门槛,只余叮咚步摇声渐远。
晴儿一袭天水碧缎袍,云髻只簪白玉扁方,与海兰察玄色吉服相映成辉。
过金水桥时,海兰察察觉她指尖微凉,不动声色将暖炉塞入她袖中。
慈宁宫内,老佛爷凝视这对璧人,眼眶泛红:“哀家没看错,海兰察是能托付山河的栋梁。”
晴儿行三跪九叩大礼,嗓音清越如磬:“蒙老佛爷垂爱,晴儿愿随将军戍边卫疆,红烛映铁甲,亦是圆满。”
海兰察忽然撩袍单膝触地——这是军中最重的誓言礼:“臣以性命立誓,剑锋所向皆为她劈出的坦途。”
殿内倏然寂静,唯闻更漏滴答。乾隆击掌慨叹:“好一个‘山河与卿同担’!赏黄马褂,准佩剑入宫!”
辞别时春光正好。
东华门外,小燕子扒着宫门喊:“晴儿!过几日咱们比放纸鸢,我新得了蜈蚣风筝三十丈长!”
多隆捂着她的嘴告罪,腰间荷包却撒出满地糖瓜。
西侧甬道上,海兰察扶晴儿登车,解下自己的墨貂斗篷裹住她肩头。
晴儿回眸浅笑,指尖掠过他御赐腰带上的龙纹,轻声道:“回家吧,将军。”
两驾马车背向而行。
一驾载着市井烟火里的喧腾挚爱,驶向糖瓜与蛐蛐罐堆砌的暖巢;一驾乘着烽火与书卷淬炼的深情,奔向边关冷月下的万里河山。
宫门缓缓闭合,将泼天喜庆锁入朱墙,唯余天际纸鸢与鸿雁齐飞,共绘盛世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