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医疗区会议室,气氛比想象中还要紧绷。
椭圆形的桌子一边坐着林砚、张承志和三位分别代表龙夏、欧罗巴、美利坚的观察员。另一边是三个悬浮的全息投影——根须、年轮、藤心的实时影像,他们的本体还躺在隔壁医疗舱里,但通过神经接驳设备,意识能清晰参会。
根须的投影最稳定,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年轮则面无表情,眼睛半垂着,像是还在神游。藤心有些局促,不断调整着投影的坐姿——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种技术。
“首先,再次感谢地球文明的援助。”根须用那种风吹树叶般的声音开场,“如果没有你们,我们三人现在已经是柯伊伯带里的冰雕了。”
“不必客气。”林砚作为主谈代表回应,“任何文明在深空遇到困难,我们都应该伸出援手。这是曦曜文明留下的训诫之一。”
提到曦曜,根须的投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曦曜……原来你们接触过他们。”他轻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绿茵联盟的记载里,曦曜是星海中少有的、愿意平等对待初级文明的伟大存在。”
“你们见过曦曜?”美利坚观察员立刻追问。
“没有。曦曜消失的时候,我们的文明才刚刚学会用灵能催熟作物。”根须摇头,“但他们的传说在很多星域流传。据说……他们是为了对抗某种黑暗而牺牲的。”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那么,”林砚把话题拉回来,“关于攻击你们的文明,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吗?这关系到地球的安全。”
根须和年轮对视了一眼——那一眼很快,但林砚捕捉到了某种微妙的交流。
“我们称它们为‘收割者’。”根须开口,“它们在星海中游荡,寻找灵能丰富的文明进行……收割。不是占领,不是奴役,是彻底收割——把整个星球的灵能本源抽干,留下一片死寂。”
他调出一段影像。那是绿茵联盟母星“绿源星”最后时刻的记录:
天空是血红色的,无数黑色的梭形战舰像蝗虫般俯冲。地面上的森林成片枯萎,那些参天古树在几秒内化作飞灰。绿茵族人——他们长得和根须他们很像,但更健壮——在奔逃,但身体也在迅速干瘪,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影像里没有声音,但那种无声的毁灭更令人窒息。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年轮忽然开口,声音比根须冷硬,“只针对灵能富集区。城市、农田、聚居地,它们看都不看。只找森林深处、灵脉节点、古老的灵植群。”
“为什么?”欧罗巴观察员问。
“因为效率。”年轮说,“灵能本源集中在那些地方。收割一个星球,它们通常只需要三到五天。然后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就像……割麦子。”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
“武器特征呢?”张承志问,“你们有没有记录下它们的攻击方式?”
“有。”根须调出另一段近距离影像。
一艘黑色战舰在攻击一片森林。它的舰体表面伸出无数根细长的金属触须,扎进地面。触须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地面上的灵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崩解,化作光点被吸进触须里。而那些触须还在不断生长、分叉,像树根一样蔓延。
“它们在‘吸血’。”藤心小声说,声音发颤,“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抽取生命本身。”
影像结束。
林砚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这段攻击模式,和曦曜资料里记载的“掠星者”高度吻合,但细节上又有不同——曦曜遇到的掠星者更粗暴,是直接撕裂星球抽取;而这些“收割者”更精细,像外科手术。
“它们有多少?”美利坚观察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知道。”根须苦笑,“攻击绿源星的舰队有二十七艘主力舰,但母舰我们没看到。可能躲在星系外围,或者……根本不需要母舰。它们是蜂群思维,每一艘都能独立行动,也能瞬间协同。”
“弱点呢?”
这次是年轮回答:“它们依赖灵能感应。如果一片区域完全没有灵能波动,它们会忽略。我们的科考船能逃出来,就是因为我们在最后一刻关闭了所有灵能系统,让飞船进入‘假死’状态,伪装成普通陨石。”
“但你们还是被追踪了。”林砚指出。
年轮沉默。
根须接过话:“是的。可能飞船上有残留的灵能痕迹,或者……它们在我们身上留了标记。我们逃亡了十七个地球年,换了四个星系,但它们总是能找过来。最后一次追击是在半年前,我们被迫进行了超负荷的空间跳跃,才勉强甩掉。但也耗尽了所有能量,只能漂流。”
他说到这里,投影忽然晃了晃,像是本体在医疗舱里颤抖。
“抱歉……回忆这些,对我们来说并不容易。”
短暂的休息期间,林砚在观察室里快速浏览刚才对话的灵能监测数据。
医疗组负责人递过来一份报告:“林教授,这是他们在讲述过程中散发的灵能波动分析。根须的情绪反应最真实,痛苦、悲伤的波动都很自然。藤心主要是恐惧。但年轮……”
“年轮怎么样?”
“他的灵能波动太平稳了。”负责人指着波形图,“讲述母星毁灭这种创伤经历,理论上应该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但他只有最开始几秒有轻微起伏,之后就像在念稿子。而且,你看这里——”
他放大年轮投影右肩部位的灵能图谱。
“这个区域的灵能流动,和其他部位有明显的‘断层’。就像……河流中间突然出现一段干涸的河床。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这样,除非那个区域受过严重损伤,或者……”
“或者被外力改造过。”林砚接话。
他想起了曦曜资料里关于“精神奴役”的记载:高阶文明有时会在低等生命体上植入灵能烙印,用于监视、控制,甚至远程引爆。被烙印者的灵能循环会出现特定模式的断裂。
“能确定吗?”
“需要更精细的扫描,但得他配合才行。”负责人说,“如果他抗拒,我们强行扫描可能会触发未知反应。”
林砚点点头:“继续观察。另外,安排一次技术展示——让根须演示他们的‘生命灵能’技术。找一株濒死的灵植,或者一个灵能轻伤员,让他试试。”
“这会不会有风险?”
“所以要全程监控,做好隔离。”林砚说,“但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技术展示安排在隔离区的生态模拟舱。
这里模拟了一小片温带森林的环境,土壤、湿度、光照都经过精确调控。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志愿者——不是真人,而是一个仿真度极高的灵能机器人,程序模拟了灵能循环受损的状态。
根须的投影出现在生态舱内。这次他没有用翻译器,而是直接发出一种轻柔的、类似吟唱的声音。随着吟唱,他的双手虚按在机器人上空,淡绿色的光点从他指尖洒落。
那些光点像有生命一样,渗入机器人的“皮肤”,然后在内部灵能循环系统中流动。监测屏幕上,代表灵能循环的红色曲线开始缓慢回升,几处破损的节点被绿色光点包裹、修复。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
结束时,机器人的灵能循环稳定度从37%提升到了89%。
“这只是基础的生命灵能疗法。”根须收回手,声音略显疲惫,“如果能配合特定的灵植精华,效果会更好。在我们的文明里,每个孩子都要学习这种技术,用于治疗受伤的植物和族人。”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盯着数据。
“修复效率比我们现有的灵能医疗技术高40%以上。”医疗组的技术员声音发干,“而且几乎没有副作用——没有灵能排异反应,没有后续波动。这技术要是能推广……”
“等等。”林砚打断,“你们注意到没有,他在治疗时散发的灵能波长,和地球的灵能环境有高度亲和性。”
光谱分析图上,根须的灵能波长几乎完美贴合地球灵能背景的峰值区间。
“这说明什么?”张承志问。
“说明他们的文明可能和地球有某种渊源,或者……他们的灵能技术经过特殊调整,能快速适应不同星球的灵能环境。”林砚眯起眼睛,“无论是哪种,都太巧了。”
这时,生态舱里的根须忽然转向观察窗的方向——虽然那里是单向玻璃,但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
“林教授,”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作为感谢,我愿意将这项技术的核心原理分享给你们。它可以帮助你们更高效地培育灵植,治疗灵能损伤,甚至……延缓衰老。”
观察室里一阵骚动。
延缓衰老?这已经触及人类最核心的欲望之一了。
“条件呢?”林砚直接问。
“没有条件。”根须微笑,“这只是文明之间的善意交换。而且,如果我们想在地球生活下去,也需要做出贡献,不是吗?”
他说得诚恳极了。
当晚,共同体紧急视频会议。
这次参会的不止是各国代表,还包括“薪火计划”的核心科学家和军事顾问。林砚把白天的所有资料都共享了出去。
然后,会议室炸了。
“必须全面共享技术!”非洲联盟的代表第一个站起来,“生命灵能技术能解决我们的粮食危机和医疗资源短缺!这是救命的!”
“但风险呢?”俄罗斯代表拍桌子,“万一技术里藏着后门呢?万一这是他们渗透我们文明的手段呢?”
“我们可以先在小范围验证——”
“验证需要时间!而我们的国民现在就在挨饿!”
争吵从晚上八点持续到凌晨一点。
主张激进共享的,大多是资源匮乏、急需突破的发展中国家。主张谨慎缓行的,除了龙夏,主要是几个科技领先但军事力量不足的欧洲国家。
美利坚的态度暧昧,沃尔科夫将军在会上一直沉默,直到最后才开口:
“技术我们要,但必须在我们控制的实验室里逆向工程。而且,那三个幸存者不能离开月球基地——至少在我们完全确认安全之前。”
“这是囚禁!”欧罗巴的人文学者抗议,“他们是难民,不是囚犯!”
“他们是未知变量。”沃尔科夫冷冷道,“在变量被量化之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隔离。这道理,林教授应该最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林砚。
林砚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才缓缓开口:
“我同意沃尔科夫将军的部分观点。技术分享需要严格的流程和控制,幸存者也需要持续观察。但我建议,可以让他们有限度地参与技术传授——比如,让根须在隔离环境下,远程指导我们的研究人员。”
“那另外两个呢?”有人问。
“年轮和藤心需要进一步评估。”林砚调出年轮的灵能断层图谱,“特别是年轮,他身上有可疑的痕迹。在弄清楚那是什么之前,我不建议让他接触任何核心技术。”
“你是说他有问题?”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我是说,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林砚谨慎措辞,“绿茵联盟的故事大体可信,但有细节对不上。比如,他们逃亡十七年,换了四个星系,但飞船上的损伤几乎都是同一时期造成的——这不合理。如果是持续逃亡,应该有新旧不同的伤痕。”
他放大飞船外壳的扫描图。
“还有,他们说最后一次追击在半年前,但根据能量衰变模型测算,最晚的那处伤口形成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他们要么记错了,要么……”
“要么在撒谎。”沃尔科夫接话。
“或者隐瞒了什么。”林砚说,“但无论如何,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必须保持警惕。”
会议最终通过了折中方案:成立联合技术评估小组,在月球基地对生命灵能技术进行有限研究;三名幸存者继续隔离,但可以适度参与;同时启动对年轮的深入调查,由林砚亲自负责。
散会后,林砚留在会议室没走。
张承志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灵能咖啡:“你觉得他们到底是好是坏?”
“我不知道。”林砚接过咖啡,没喝,“但深空里没有单纯的好坏。只有生存,和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
他看着窗外月球表面荒凉的景色。
“根须想融入我们,太迫切了。年轮在隐藏什么,太明显了。藤心……她可能是最无辜的那个,但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是一场戏。”林砚低声说,“而观众不止我们。”
同一时间,隔离医疗舱。
根须的本体睁开眼睛。医疗舱内壁还投影着热带雨林的影像,但他看都没看。
他的手指在身侧轻轻敲击——不是随意的,而是一种有规律的节奏。敲击了十三下后,医疗舱角落里一个极其隐蔽的灵能传感器,接收到了这段频率。
传感器另一端,连着月球基地的中枢数据库。但这段频率绕过了所有防火墙,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无声息地在数据库最外围的公共区域,复制了一份关于地球灵能环境分布的概要文件。
复制完成后,传感器自动销毁,没留下任何痕迹。
根须闭上眼睛,脸上恢复那副温和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在隔壁医疗舱,年轮也睁着眼。他盯着天花板,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他的右手食指,正在被子下面,以同样的频率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倒数。
又像是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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