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凯旋的阴影与远方的种子
铁山关大捷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帝国。兀术大军败退,帝国北境转危为安!更令朝野振奋的是,太子李昊亲临前线,不仅指挥若定,更携新式火炮“靖北一型”大显神威,力挫敌锋!一时间,“太子英武”、“格物神威”的赞誉响彻云霄。
长安城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欢欣鼓舞的百姓,准备迎接凯旋的太子和北境将士。相较于上一次李昊自北境归来时的沉稳,这一次的凯旋,更多了几分力挽狂澜的英雄色彩。少年太子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紫宸殿内,李瑾为太子和北境有功将士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觥筹交错间,赞誉之词不绝于耳。李昊恭敬地回应着每一位大臣的祝贺,但眉宇间却并无太多喜色。只有坐在他身旁的林薇,能感觉到儿子平静外表下,那沉淀下来的沉重与思索。
庆功宴后,李瑾将李昊单独留了下来。
“昊儿,此战你居功至伟。”李瑾看着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靖北一型’初试锋芒,便立下奇功,格物之道,果是强国之基。朝中那些非议,自此可休矣。”
李昊却摇了摇头:“父皇,此战虽胜,却胜得侥幸,胜得惨烈。”
他详细讲述了战斗的经过,尤其是“靖北一型”在实战中暴露出的问题:射速虽优于敌军重炮,但持续射击后炮管过热严重,冷却手段原始;弹药种类单一,破甲弹数量稀少,精度和威力仍有提升空间;炮兵战术尚处摸索,与步兵、骑兵的配合生疏;最关键的是,数量太少,一旦损坏或弹药耗尽,便无以为继。
“兀术此次败退,非力不能敌,实是心生忌惮,不愿冒险。”李昊分析道,“他见识到了新式火炮的威胁,下次卷土重来,必有应对之策。或是设法摧毁我炮兵,或是获取更多、更强的火炮与我抗衡。北境的军备竞赛,已然升级。我们……只是暂时领先半步。”
李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儿子的清醒让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李昊条理清晰地说道,“其一,扩大‘靖北一型’产量,优化工艺,降低成本,务必使北境各关键防区,都能配备足够的火炮与熟练炮手。其二,格物总院需加紧后续型号研发,在射程、威力、机动性上寻求新的突破,并研制更多种类的弹药。其三,兵部需着手制定系统的炮兵操典与战术,将火炮真正融入我军作战体系,而非仅仅作为守城利器。”
他的思路,已完全超越了单纯的技术层面,指向了制度、战术与工业化生产的综合体系。
李瑾深以为然,当即下令:工部、将作监全力配合格物总院,设立“靖北一型”专造工坊,力争年产火炮五十门;兵部成立“炮兵司”,专司炮兵训练、战术研究与编成;户部划拨专款,保障火器研发与生产。
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这初露锋芒的新式武器,进行深度的调整与转型。
**\\* \\* \\***
然而,就在帝国上下为北境胜利而欢庆,并紧锣密鼓地推进火器强军计划时,遥远的南海,以及更加遥远的西方,几颗种子却在悄然发芽,预示着未来的变局。
首先是南海鹰栖岛水师送来的一份例行侦察报告。报告提到,近半年来,在南海西部及更远的“狮子洲”以南海域,出现“佛朗机”船只的频率显着增加。这些船只不再仅仅是商船或探险船,其中开始夹杂着一些明显经过武装改造、甚至隐约可见类似“火蛇炮”炮窗的舰只。它们似乎在与当地的某些土王或海盗势力进行接触,行为更加活跃,也更具侵略性。
几乎同时,鸿胪寺从几名即将离任返回的“大秦”使团低级随员口中(通过酒后的闲谈),偶然得知了一个模糊的消息:“大秦”国内,似乎正在为是否要“加大在东方事务上的存在”而进行激烈的争论。一派认为“萨拉森”内乱、“佛朗机”东进,正是“大秦”重新确立东方影响力的良机;另一派则担心过度介入会引火烧身,主张维持现状。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林薇敏锐地捕捉并联系在了一起。她向李瑾分析道:“‘佛朗机’人在东方的活动正在升级,从商业探险转向了更具军事色彩的存在。而‘大秦’内部的争论,说明西方世界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各方都在重新评估东方的价值。帝国在北方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在更广阔的海洋上,新的竞争者正在入场,旧的平衡可能被打破。”
李瑾心情沉重。帝国的力量是有限的,北方的压力刚刚稍减,南方的海疆似乎又将迎来新的风浪。他想起了儿子关于“固本培元,静观待变,蓄力择机”的策略,心中稍安。至少,帝国现在有了“靖北一型”这样的利器,内部也正在凝聚力量。
**\\* \\* \\***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种子”,却是在格物总院内部,以一种近乎偶然的方式被发现的。
“火器研习所”在总结“靖北一型”实战经验、进行后续改进时,需要对炮弹的飞行轨迹和终点效应进行更精确的测算。几位负责此事的年轻博士,在尝试运用日益成熟的“格物符演”进行数学建模时,遇到了瓶颈——他们需要处理复杂的曲线运动和变量关系,现有的符号体系虽然强大,但在描述动态变化时仍显繁琐。
其中一位博士,在翻阅早期从“佛朗机”幸存者那里带回的、一直无人能完全破译的零星文献时,偶然注意到其中几页似乎包含了一种用于描述运动变化的特殊符号标记法,虽然残缺不全,且与“格物符演”思路迥异,却似乎提供了一种新的、将变化率与几何直观结合的可能。
他尝试着将这种思路引入自己的计算,虽然最初晦涩难懂,但在与几位同样痴迷于数学抽象的同僚反复探讨、并与“格物符演”进行嫁接后,他们竟然初步构建出了一套用于描述变速运动和受力关系的、更加简洁有力的新符号推演框架!
他们将这个尚在雏形、融合了东西方数学思想火花的框架,戏称为“动格演算”。
当这份夹杂着陌生符号和新颖思路的手稿,被作为“火炮弹道计算新法尝试”的附录,呈送到李昊案头时,他震惊了。
这不再是单纯的技术改良,而是触及了描述自然规律的根本数学工具的创新!它源于实际需求(火炮),却可能拥有远超军事领域的普适意义。这是“格物符演”之后,帝国本土学者在吸收外来养分后,进行的又一次自发性、原创性的理论跃迁。
李昊拿着这份手稿,久久不语。他感到了欣喜,也感到了更深的敬畏。技术的巨兽不仅在改造着战争与生产,更在推动着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发生着静默却深刻的革命。而这革命的种子,往往就埋藏在这些看似枯燥的符号与演算之中。
帝国的未来,不仅系于北境的钢铁防线,南方的万里海疆,更系于这些在格物总院的灯火下,埋头于公式与图纸之间的、安静思考的头脑之中。他们播下的种子,或许将在遥远的未来,生长出支撑帝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走向下一个时代的参天巨树。只是,没有人知道,当那巨树破土而出时,世界又将变成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