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
这两个字从燕破天齿缝中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带着刮骨的寒意。
仓库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对峙的男人身上。一个是煞气冲天、威名赫赫的刀霸，一个是笑容灿烂、深不可测的新任侯爷。
魏长风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毫不怀疑，下一刻，那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刃就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李闲连同他那该死的笑容一并斩碎。
然而，李闲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
他甚至没有再看燕破天一眼，而是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仿佛那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杀神”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走到角落的铁笼前，蹲下身，目光穿过冰冷的铁栏，望向里面那一张张惊恐的小脸。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种温和而悲悯的神情。
“别怕。”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坏人都被这位大英雄打跑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僵立的燕破天。
孩子们瑟缩着，但有几个胆子稍大些的，顺着他的手指，偷偷望向那个扛着夸张巨刃的男人，惊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依赖。
做完这一切，李闲才缓缓站起身，重新转向燕破天，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比之前更加灿烂，也更加刺眼。
“燕前辈果然侠肝义胆，威风不减当年！”他朗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确保每一个燕破天的手下，每一个赵德的心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代天策府，也代这满城百姓，记下天宝阁这一大功！”
他向前一步，抱拳一揖，姿态诚恳至极。
“此事，我必定原原本本上报城主大人，为前辈，为天宝阁请功！此等义举，当为天玄城表率！”
“噗——”
燕破天身后的一名刀卫，竟被这番话气得内息一岔，险些没站稳。
魏长风更是眼前发黑，他终于明白李闲的歹毒之处。
这不是戴高帽。
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大义”和“功劳”铸成一副枷锁，要把燕破天牢牢地锁死在“英雄”的宝座上。
你燕破天不是霸道吗？不是乖张吗？
那你现在砍死这个给你请功的“自己人”试试？
你砍一个试试！
燕破天的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虬结，咯咯作响。他那张文秀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一半是暴怒，一半是……憋屈。
他出道以来，纵横捭阖，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被人当枪使了，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份泼天的功劳，甚至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因为李闲说的，全是真的。
孩子，是他“救”的。
人贩子，是他“抓”的。
他怎么反驳？说自己是被骗来的？说自己根本不想救人？
那他“刀霸”的脸面，天宝阁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良久，燕破天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低笑，像是野兽在咆哮前的嘶吼。
“李、闲。”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这次却多了一丝诡异的平静，“你，很好。”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瘫在地上的赵德。
既然不能杀李闲，那这股滔天的怒火，总要有个宣泄口！
一股狂暴的刀意轰然爆发，直指赵德！
“前辈且慢！”
就在巨刃即将抬起的一瞬间，李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却像一道精准的符咒，点在了燕破天即将爆发的动作上。
燕破天的动作一滞，刀锋般的目光重新扫向李闲，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足以让金石碎裂。
李闲却仿佛没看见，他走到赵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吓得屎尿齐流的军需官，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燕前辈，此人罪大恶极，与黑莲社妖人勾结，贩卖孩童，论罪当诛。”
“但，就这么一刀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李闲的声音陡然转冷：“他只是网上的一条鱼，他背后那张网，那些同样藏在军中，与黑莲社沆瀣一气的同党，难道前辈就不想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吗？”
他抬起头，直视着燕破天的眼睛，笑容玩味。
“杀一个赵德，只能泄一时之愤。可若是将他交出去，顺藤摸瓜，将整个军方的毒瘤连根拔起……这份功劳，岂不是比现在更大？”
魏长风在一旁听得通体发寒。
李闲这是在给燕破天台阶下，更是在递刀子！
他递出了一把更长、更锋利的刀，不是捅向赵德个人，而是捅向整个天玄城的守备军系统！
燕破天死死地盯着李闲。
他当然明白，杀了赵德，线索就断了。非但如此，天宝阁还将彻底坐实与军方撕破脸的罪名。
可若是不杀，把人交给李闲……
那就等于，他燕破天，他天宝阁，默认了要在这件事上，与李闲这个天策侯合作到底。
从一把被动的刀，变成了一把主动的刀。
“我只管杀人，不管审案。”燕破天冷冷地说道，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晚辈明白。”李闲笑得更开心了，“审案是巡天卫和城主府的事，我们，只负责把该抓的人，送到他们面前。”
“前辈今日之功，已经足够。剩下的脏活累活，交给我这个跑腿的侯爷就好。”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燕破天面子，又把审案的责任推给了更高层，还将自己摆在了“干脏活”的下手位置。
燕破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煞气，竟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扛着巨刃，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人，交给你。”
“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他冰冷的声音传来，“我先拆了你的东家茶舍，再拆了你的天策府。”
话音落下，他已经带着三十名刀卫，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煞气彻底消失，魏长风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李闲，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狂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个年轻的侯爷，简直是个天生的魔鬼。
李闲脸上的笑容，在燕破天离开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过身，看着笼子里那些孩子，眼神重新变得温和。
“钱四！”
“在！侯爷！”钱四从外面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崇拜。
“把孩子们带回茶舍，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食物，告诉他们，从今天起，天策府养着他们。”李闲吩咐道。
随即，他看向魏长风：“老魏，这件事，你天宝阁也出了大力，安抚家属，发放抚恤的事情，就以天宝阁的名义去做。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天宝阁不光会做生意，更有仁义之心。”
魏长风一怔，随即明白了李闲的意思。
这是在给他，给天宝阁，送功德，送名望！
他心中一热，郑重地点了点头：“是，侯爷！”
最后，李闲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摊烂泥似的赵德身上。
“至于这位赵大人……”
他蹲下身，在那张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肥脸上，轻轻拍了拍。
“绑结实了，不必送去守备军，也别送城主府。”
李闲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直接送到巡天卫衙门。就说，天策侯李闲，奉圣月皇朝之名，与天宝阁联手，破获黑莲社大案，人证物证俱在，请他们接手详查。”
【叮！宿主行为触发大规模因果连接！】
【你解救了42名被拐孩童，他们的命运轨迹因你而改变，获得42道‘感恩’因果羁绊！】
【你揭发了军方蛀虫，搅动了天玄城浑水，与‘人道秩序’产生深度交互，获得大量功德！】
【因果羁绊形成中……功德转化中……】
李闲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接连响起。他能感觉到，一股股无形的暖流，从那些被救出的孩子身上，从城西流民营的方向，甚至从虚冥之中，汇入他的神魂。
他看着抖如筛糠的赵德，嘴角的笑意，越发像个反派。
浑水摸鱼？
不，他不是来摸鱼的。
他是来养鱼的。
把天玄城这潭死水，变成自己的鱼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