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被夜风一吹,稍稍淡了些。
魏长风看着李闲的背影,喉咙发干。
这个年轻人刚刚还在谈笑风生间,将一位名震天玄的刀道大能玩弄于股掌,此刻却又温和地安抚着受惊的孩童,仿佛刚才那个搅动风云的魔鬼只是幻觉。
可魏长风知道,那不是幻觉。
魔鬼,只是换上了一张悲天悯人的面孔。
“侯爷……”魏长风走上前,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畏,“燕破天那边……”
“他?”李闲头也不回,正用自己的外袍,裹住一个冷得发抖的小女孩,“他现在比谁都希望我能从赵德嘴里挖出东西来。”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今天丢了面子,就必须从别的地方找回来。把军方那帮蛀虫揪出来,就是他最好的遮羞布,他不仅不会找我麻烦,甚至会在暗中帮我,确保我能把案子查下去。”
魏长风浑身一震,心中掀起的却不只是敬畏,更有一丝灼热的贪婪,原来,权谋可以如此……原来,人心可以这样玩弄!
李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在他的神魂视野中,那四十二个孩子身上,都延伸出一条条温暖而 shimmering 的丝线,轻轻地连接在自己身上。
这些,就是所谓的“因果羁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条丝线中传递来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得到庇护的安心、以及最纯粹的感激。
这些情绪汇聚而来,化作一股股暖流,滋养着他的神魂,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来得舒服。
【叮!宿主与‘获救者’群体产生深度因果交互,‘三军神主’称号获得微量成长。您对‘庇护’与‘统率’的感悟加深了。】
李闲心念微动,尝试着“舔”了一下其中一道最粗壮的因果线。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小男孩的,他刚才在笼子里,曾试图用瘦小的身体挡在更小的孩子面前。
【规则链接建立中……】
【目标:小石头。因果强度:81%。连接成功。】
【获得临时感悟:‘稚子之勇’。】
一股纯粹而灼热的勇气,瞬间从那丝线中涌入李闲的心头。
那不是布局境风水师的胆大包天,不是算计一切后的有恃无恐,而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保护身后之人,可以豁出一切的原始冲动。
李闲微微一怔,旋即笑了。
有趣。
这“万物皆可舔”,舔的不仅仅是能力和信息,更是……人心。
“侯爷,您……您在笑什么?”钱四看着李闲脸上那古怪的笑容,有些发毛。
“没什么。”李闲收回心神,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有些人,马上就要睡不着觉了。”
他转向魏长风,语气变得轻快:“老魏,孩子们就交给你和钱四了,务必安顿好。天宝阁财大气粗,别怕花钱。”
“至于我,”李闲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脆响,“我得亲自去一趟巡天卫,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
巡天卫衙门,坐落在天玄城北,终年笼罩在一股肃杀之气中。
这里不审理寻常百姓的鸡毛蒜皮,只处理与修士、妖邪、以及各类超凡之力有关的案件。
深夜,当值主官凌迟,正端着一杯冰冷的苦茶,翻看着一宗关于城外邪修的卷宗。
他年约三十,面容冷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巡天卫校尉快步走入,神色凝重地抱拳道:“大人,东家茶舍的钱四,带着天策府的令牌,押着一个人犯到了门外。”
“天策府?”凌迟的眉头微微皱起。
那个新上任就搅得满城风雨的天策侯?
“人犯是谁?”
“是……守备军的军需官,赵德。”
“哐当。”
凌迟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桌案上,冰冷的茶水溅出几滴。
守备军的人?还是个有实权的军需官?
这个李闲,到底想干什么?
“带进来。”凌迟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片刻后,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赵德,如同一滩烂泥般被拖了进来。
他早已没了人样,浑身屎尿齐流,眼神涣散,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钱四将一块令牌和一封信函,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凌大人,我家侯爷说了。他与天宝阁燕护法联手,在城西军需处三号仓库,破获一起黑莲社妖人拐卖孩童的大案。人证赵德,物证那几十个孩子,俱在。”
“侯爷还说,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恐有军方高层参与,非巡天卫不能彻查。他身为天策侯,不便直接插手军务,特将人犯移交贵部,望凌大人明察秋毫,还天玄城一个朗朗乾坤。”
钱四一字不差地背诵着李闲教他的话,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凌迟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却下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好一招“移交”!
好一个“不便插手”!
李闲这是把一个烫手到足以烧穿整个天玄城官场的山芋,直接扔进了他巡天卫的怀里!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意味着要和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守备军系统正面开战。
不接?天策侯与天宝阁联手破获的大案,人证物证俱在,他巡天卫敢不接,明天城主就能摘了他的乌纱帽。
这个李闲,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凌迟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最厌恶的,就是被卷入这种肮脏的军政旋涡。他加入巡天卫,为的是斩妖除魔,求的是念头通达,而不是给这帮脑满肠肥的将军们当擦屁股的黑手套。可偏偏,这块山芋,他还必须接,而且要接得稳稳当当。
“我知道了。”凌迟挥了挥手,“人,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钱四嘿嘿一笑,行了个礼,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凌迟走到赵德面前,蹲下身,抽出了他嘴里的破布。
“说吧,赵大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除了你,还有谁?”
赵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
城防都统府。
王海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又梦到王伯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了。
“大人!大人!”亲信连滚带爬地冲进卧房,声音里带着哭腔,“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海心中一沉,一把抓住亲信的衣领:“是不是燕破天杀过来了?”
“不……不是燕破天!”亲信快要喘不上气,“是赵德!军需处的赵德,被……被巡天卫的人带走了!”
“什么?!”王海如遭雷击,一把将亲信推开。
不是守备军的内部纠察,不是城主府的问询,而是巡天卫!
那个李闲,竟然真的敢把事情捅到巡天卫那里去!
赵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一旦他开了口,那份该死的名单上,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
王海在房间里疯狂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李闲……李闲……
他原本以为,这个新来的侯爷,不过是个想借着黑莲社立威的愣头青。
可现在看来,对方根本不是要立威。
他是要掀桌子!
他要把整个守备军系统,这张与黑莲社盘根错错节的大网,连根拔起!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王海的眼中,恐惧渐渐被疯狂的狠厉所取代。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凶光毕露。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沙哑而狰狞。
“召集城防三营,即刻起,封锁全城四门!许进不许出!”
亲信大惊失色:“大人,没有城主手令,擅自封城,这……这是大罪啊!”
“我不管!”王海咆哮道,双目赤红,“赵德被抓,孙立失联!这张网已经破了!李闲那条疯狗下一步就是要挨个咬死我们!封城!这是唯一的办法!把水彻底搅浑,把城主和燕破天都拖下水!只要城内大乱,我才有机会把赵德从巡天卫手里弄出来,或者……让他永远闭嘴!”
“所有关键路口,设卡盘查!尤其是东家茶舍和巡天卫衙门附近,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他这是要用全城的安危做赌注,把水彻底搅浑!
只要城乱起来,他就有机会在乱中,让赵德,让李闲,让所有知情者,永远地闭上嘴。
亲信看着状若疯魔的王海,吓得不敢再多言,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深夜的天玄城,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城门关闭声,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无数还在睡梦中的百姓和修士,被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守备军士卒惊醒。
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笼罩在整座雄城之上。
站在都统府的高楼上,王海望着被火把照亮的街道,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狞笑。
李闲,你想玩?
好,老子就陪你玩一把大的!
他不知道,在东家茶舍的屋顶,李闲正迎着夜风,遥望着城防都统府的方向,嘴角,同样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轻轻抬起手,仿佛在抚摸着一张无形的,覆盖了全城的因果之网。
鱼塘,已经建好。
惊雷,也已落下。
现在,就看这满塘的鱼儿,能扑腾出多大的浪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