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有点发烫。
姜小葵眨了眨眼,手指还贴着地面。符文没动,像睡着了一样安分。她慢慢把手收回来,掌心沾了点灰,蹭在裤腿上擦了擦。
陈石靠在旁边的石头上,手里那把刀横在膝盖前,刃口卷了好几个地方。他低头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刀背,又抬头看天。
“这回是真的完了?”他声音哑着。
“完了。”姜小葵说。
“没人再跳出来,说还有三道封印没关?”
“没有。”
“也没人从地底下伸出一只手,拽谁的脚?”
“没有。”
陈石呼出一口气,肩膀一下子松了。他把刀往边上一放,整个人往后一倒,脑袋磕在石头上也不管了。
阿拾还在睡,脸朝下趴着,半截锅铲夹在胳膊和胸口之间。他鼻子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明天……煎太阳……少放盐……”
姜小葵看了他一眼,嘴角抽了一下。
远处有鸟叫。不是一声两声,是一群,从山那边一路叫过来。风也起来了,吹得地上碎叶子打转,连灰都飘得轻快了些。
陈石抬起手,让风吹过指缝。“你说,现在村里人是不是正忙着煮饭?刚逃命回来,肯定饿坏了。”
“估计锅都抢破头了。”
“我要是他们,先炖肉。大块的,不放辣,慢慢熬。”
“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想油水?”
“正因为我流了血,才更要补。”他闭上眼,“等能走动了,我得去吃十碗红烧肘子。”
姜小葵没接话。她坐直了些,把背从阵碑上挪开。骨头咯吱响了一声,她皱了下眉,抬手揉了揉后腰。
地上的符文还是温的,不烫,也不凉。她用脚尖碰了碰一块刻着裂纹的石板,那纹路原本是黑的,现在泛着淡淡的青光,像雨后的苔。
“以前都不知道,这地方长这样。”她说。
“你以前也没机会坐着看。”陈石睁开一只眼,“打完架还能喘气,已经是赚的。”
“可我们不止喘气了。”
“嗯。我们还赢了。”
两人说完,都没再开口。安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耳朵里嗡嗡的,像是刚从一场大雨里走出来。身体各处开始发酸,尤其是手臂和腿,一动就抽着疼。
姜小葵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劈了两个,虎口全是血痂。她把手攥成拳,又松开,试了试力气还在不在。
“你还撑得住?”陈石问。
“撑不住也得撑。阿拾醒不来,总得有人看着他别滚下坡。”
“他要真滚了,说不定梦里还能掉进灶台里,直接重生当厨神。”
“那他第一道菜做啥?”
“清炒黑洞,配汤是银河酸辣羹。”
姜小葵笑了一声,结果牵到胸口的伤,立马捂住嘴,咳了两下。
陈石也笑了,笑完就开始喘。
他们就这么坐着,一个靠着石头,一个靠着碑,中间躺着个抱着锅铲的傻子。太阳从头顶移到西边,影子拉得老长。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远处传来人声。很远,听不清说什么,但能听出是喊的,不是逃命那种喊,是高兴的那种。
“有人来了。”陈石说。
“嗯。”
“可能是天机阁的人。”
“可能。”
“我们不出声,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都死了?”
“那你喊一声?”
“我不敢。一喊就得爬起来,一起就不想躺了。”
“那就装死。”
“行。你闭眼。”
姜小葵真闭上了。陈石也闭了。两人装了一会儿,又同时睁开。
“装不像。”他说。
“太精神了。”她答。
远处的脚步声近了些。好几个人,走得不急,像是走累了,但也停不下来,非得亲眼看看才行。
姜小葵没动。她盯着地面,忽然发现脚边一株草芽冒了出来。很小,绿得发嫩,顶开了压在上面的小石子。
她看了很久。
陈石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活了?”
“嗯。”
“这地三天前还焦得冒烟。”
“现在能长东西了。”
“那以后能种菜不?”
“种。”
“种啥?”
“土豆就行。好活。”
“不行,我要吃白菜。炖豆腐。”
“你想得美。”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走到百步外了。穿着天机阁的灰袍,领头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走一步扶一下腰,明显年纪大了,硬撑着来的。
“是大长老。”姜小葵说。
“他还真来了。”
“这种时候,不来不行。”
大长老走到阵法边缘,站住。他看着闭合的地缝,又看看三人,半天没说话。身后弟子想上前,被他抬手拦住。
他自己慢慢走过来,走到姜小葵面前,蹲下。
“封印稳了?”他问。
“稳了。”
“不会再开?”
“不会再开。”
大长老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递给她。“擦擦脸。”
姜小葵接过,布是干的,她抹了把脸,蹭下一层灰。陈石那边也接过一块,拿在手里没动,先给胳膊上的伤口包了。
大长老站起来,环顾四周。风吹起他的袍角,他抬头看天,云散得差不多了,能看到星星开始冒出来。
“你们三个。”他说,“可以睡了。”
“我们现在就能睡。”陈石说,“不用通知。”
“但你们不能睡在这儿。”
“为啥?”
“这是圣地,不是炕头。”
“我们又没脱鞋。”
大长老没理他,转身对弟子挥手:“搭帐篷,取药箱,送热水。另外,传信下去——封印已成,天地归宁,各地报平安。”
弟子们立刻散开做事。
姜小葵看着他们忙,忽然问:“百姓呢?”
“逃难的都回来了。城门开了,灯也亮了。有人在街上放鞭炮,还有人摆了香案拜天。”
“他们知道是谁做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天机阁出手,护了天下。”
“那就行。”
“你不想要名?”
“我要了名,就得天天接待访客。我不想。”
大长老笑了笑,拍拍她肩膀:“你比我懂休息。”
夜深了些,帐篷搭好了。弟子们送来药,陈石自己上了一遍,动作慢但仔细。姜小葵也处理了伤口,坐在帐篷口,看着星空。
星星比以前多了。一闪一闪的,不乱晃,也不坠落。
阿拾被搬进了另一个帐篷,锅铲还抱着,谁掰都掰不开。有个弟子好奇想看看,刚伸手,阿拾在梦里嘀咕一句:“这锅铲认主,碰了拉肚子。”
弟子吓得缩回手。
姜小葵听见了,差点呛住。
半夜,风停了。整个山谷静得能听见草生长的声音。
姜小葵最后看了一眼地缝的方向。那里一片平静,连一丝黑气都没有。她起身,钻进帐篷,躺下。
闭眼前,她听见外面有人低声说话。
“你说,咱们以后还能见到这样的事吗?”
“十年一次拾遗试,也许吧。”
“可那样的人,一辈子能出几个?”
“一个就够了。”
她没再听下去。
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帐篷外,月光照在锅铲上,铲面映出一点微弱的火光,一闪,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