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帐篷的布帘被风掀起一角。
姜小葵睁开眼,看见陈石正蹲在门口绑腿布,动作慢得像在搓一根干柴。他左腿上的伤包了药,外面又缠了块旧布条,打了个歪结。
“你醒了?”他头也不回,“阿拾还在睡,锅铲压胸口,我试了三次没敢动。”
姜小葵坐起来,骨头响了一声。她伸手摸了摸右眼尾,那粒朱砂痣有点发烫,像是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外头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灰袍弟子列队走来,手里提着药箱和水壶。大长老走在最后,腰板挺直,胡子却乱翘着,一看就没梳过。
“能走吗?”他在帐篷外问。
“能。”姜小葵说。
“云舟半个时辰后到。你们要是在那之前断气,我可不负责。”
陈石回头咧嘴:“您这话太暖了。”
云舟来的时候,像一块浮在空中的青石板,边缘刻着符文,底下喷出白烟。它缓缓降落在山谷口,甲板打开,搭出一条木桥。
两个弟子抬了张软榻过来,想把阿拾放上去。可手刚碰到锅铲,阿拾突然睁眼,低声说:“谁碰我锅铲,我让他三天拉不出屎。”
说完又闭上了。
众人愣住。
陈石叹气:“这梦话说得还挺有威慑力。”
最后是姜小葵亲自抱起锅铲,轻轻塞进他怀里。阿拾哼了一声,翻个身,抱着铲子继续睡。
他们登上云舟。甲板合拢,青石板腾空而起,地面越来越小,焦土、阵碑、地缝,全都缩成一块黑斑。
飞行途中,弟子送来一碗热粥。姜小葵喝了一口,米粒有点糊。她放下碗,看见自己的手映在瓷壁上,指甲劈了,虎口裂着,但还能握拳。
陈石靠在栏杆边,望着远处的山影。“你说,回去以后会不会有人给我们立雕像?”
“不会。”
“为啥?”
“因为你太丑。”
“我这是硬汉脸。”
“硬汉脸也得有人认。”
云舟落地时,天机阁山门已挤满了人。
前院广场站了上千修士,还有不少百姓从山下赶来,手里捧着香炉、果盘、粗布做的花环。有人看见云舟降落,立刻高喊:“圣女回来了!”
声音像炸开的豆子,噼里啪啦传遍全山。
“天机有光!”
“英雄归矣!”
人群往前涌,灵力波动跟着乱了起来。护山大阵嗡嗡作响,结界边缘泛起红光,眼看就要误判敌袭。
姜小葵站起身,走到甲板前端。
她抬起手,掌心贴向空中。金纹从手腕爬上来,在皮肤下游动,最后停在指尖。她轻轻一划,一道符文展开,像一张网,把躁动的灵气稳住。
人群安静了些。
大长老从后方走上高台,袖子一甩,山门结界缓缓开启一条通道。两侧弟子列队,形成一条长廊。
“走吧。”他对姜小葵说。
姜小葵点头,扶着陈石下了船。阿拾被放在软榻上,由四个弟子抬着,锅铲依旧抱在怀里。
他们走过长廊。两边的人跪下叩首,香火升腾。一个小女孩跑出来,把一朵野花放在姜小葵脚边,又飞快跑回去妈妈身后。
主殿广场已经摆好百桌宴席,桌上全是灵膳。千盏灯笼悬在半空,照得如同白昼。万道符箓漂浮着,写着“庆”“安”“宁”等字。
各门派代表坐在观礼台。青冥剑宗首座递来一串剑穗,说是镇魂用的。玄丹谷送了一瓶金丹,说能延寿十年。九黎寨敲响祖传战鼓,三声落,全场肃静。
大长老站上主台,清了清嗓子。
“今日不讲辈分,不论出身。”他说,“只论功绩。”
他拿出三枚徽章,鎏金色,正面刻着天机阁徽,背面是星轨图。
“姜小葵,陈石,阿拾——守界之人,当受此勋。”
姜小葵上前一步。她接过徽章,金属有点凉。她低头看着它,忽然想起那天在村口,黑衣人倒下前塞给她青铜碎片的样子。也想起草芽顶开石子的那一幕。
她抬头,声音不大:“我受之有愧,唯愿不负。”
台下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掌声响了起来。先是零星,后来连成一片。
陈石接过自己的徽章,咧嘴一笑:“下次打架,记得叫我。”
他被弟子扶下去休息。阿拾还在睡,徽章被别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正对着锅铲。
宴席开始后,酒菜端上来。有人敬酒,姜小葵喝了三杯,脸有点热。她没多吃,只夹了几口青菜。
年轻弟子围在台下,眼神发亮。一个少年问旁边人:“我们也能成为她吗?”
没人回答。
姜小葵听见了。她走下高台,穿过人群,来到那群少年面前。
她摘下徽章,放在最小那个孩子手中。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
孩子愣住,手抖了一下。
姜小葵转身,走向广场边缘。夜风吹过来,带着饭菜香和灯笼纸烧的味道。
她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头顶的星星很亮。
远处传来笑声,有人唱起了酒歌。
她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的老茧。
一只飞虫撞在灯笼上,啪的一声,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