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樵夫的要求古怪至极,玄真子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木柴,嘴角微微抽搐。用火焚灰,再凝冰为砖,还要垒至不透风不漏光?这哪是劈柴,分明是锤炼他对冰火道基的极致掌控。
玉笋却已默默走到柴堆旁,拾起一根寻常的松木。她指尖泛起微光,并非直接劈砍,而是轻轻拂过木材纹理,感受着其中蕴藏的草木生机与“木”之真味。旋即,她并指如刀,沿着某个玄妙的轨迹一划——
“咔嚓。”
木柴应声而开,断面光滑如镜,竟无一丝木屑飞溅。那分开的两片木头,生机未绝,反而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草木清香。
老樵夫眯着眼,微微颔首,却没说话,只是又呷了一口苦茶。
玄真子见状,收起杂念,深吸一口气。他走到柴堆前,并未立刻动手,而是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丹田那枚冰火内丹。金红与冰蓝交织,缓缓旋转,中心那点琥珀色的糖霜本源沉静不动。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一缕细如发丝的金红色火苗跃然而出,散发着温和的热力。他并未将这火苗直接掷向木柴,而是操控着它,如同最精细的刻刀,缓缓靠近一根碗口粗的硬木。
火苗触及木柴,没有烈焰熊熊,只有细微的“滋滋”声。木材在极致的高温下,并未燃烧,而是从外向内,一点点化为最细腻、均匀的白色灰烬,保持着原本的形状,仿佛一件易碎的灰烬雕塑。
整个过程缓慢而专注,玄真子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比与人斗法更耗心神,要求对火焰的温度、范围、渗透力达到完美的控制,多一分则木成焦炭,少一分则灰烬不纯。
终于,一根木柴彻底化为灰烬雕塑。他稍作调息,掌心气息陡然一变,极热转为极寒,一层冰蓝色的雾气弥漫开来,轻柔地包裹住那灰烬雕塑。寒气渗透,灰烬中的余热被瞬间带走,水汽凝结,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去,并将其内部结构牢牢固定。
片刻后,一根通体晶莹、内蕴白色灰烬、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砖”出现在他手中。砖体规整,寒气内敛。
玄真子松了口气,将这第一块冰砖放在一旁。转头看去,玉笋身边已经整齐地码放了七八根被“净化”过的木柴,断面生光。
“形似而神散。”老樵夫不知何时踱了过来,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玄真子那块冰砖,“灰烬未至纯粹,冰封徒具其形。火候,差得远。”他又瞥了一眼玉笋处理的木柴,“女娃娃倒是得了点‘生机不绝’的意趣,可惜力道太柔,劈柴不是绣花。”
两人皆是无言,各自反思。
玄真子再次拿起一根木柴。这一次,他更加耐心,神识几乎完全融入那缕火苗之中,感受着木材每一条纤维在热量下的细微变化,剔除杂质,淬炼精华。火焰不再是破坏,更像是一种提炼。
而玉笋,则并指再出,指尖光芒凝实了些许,落指更快更准,依旧不损生机,但那分开的木柴断面,清香更甚,甚至隐隐有灵光流转。
时间在寂静的劳作中流逝。谷中不见日月,只有潭水潺潺,竹叶沙沙。
玄真子身边的“冰砖”渐渐增多,从一开始的粗糙不均,到后来的光滑规整,内蕴的灰烬也从灰白变得洁白如雪。他对冰火之力的掌控,在这枯燥的重复中,变得越发精微、圆融。体内那冰火内丹旋转的速度似乎都缓慢沉稳了下来,力量更加凝练。
玉笋亦是如此,她不再仅仅是将木柴分开,而是在这过程中,不断体悟着“净”与“生”的平衡,将对“味”的理解融入对草木本质的感知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愈发清澈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真子将最后一块符合要求的冰砖放下,当玉笋将最后一根木柴处理完毕,两人都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疲惫,却也伴随着一种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充实。
那堆小山般的木柴,一半变成了晶莹剔透、内蕴雪白灰烬的冰砖,另一半则变成了生机盎然、清香扑鼻的“净木”。
老樵夫走过来,随手拿起一块冰砖,对着光线看了看,又掂了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走到茅屋旁一片空地上,开始用那些冰砖垒砌。他的动作看似随意,每一块冰砖落下却都恰到好处,砖与砖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纯粹依靠一种玄妙的技巧与对材料的理解。
很快,一堵低矮的、浑然一体的冰墙雏形出现,墙体内的白色灰烬在冰晶的折射下,泛着柔和的光。
“火候差不多了。”老樵夫拍拍手,指着剩下的冰砖和净木,“用这些,在旁边给我搭个棚子。记住,不准用一丝灵力取巧,就用手,用心。”
玄真子和玉笋看着那些材料,又看了看对方。搭棚子?不用灵力?
玄真子挽起袖子,叹了口气:“得,从小道变成苦力了。”话虽如此,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搬起一块沉重的冰砖。入手冰凉刺骨,重量远超寻常冰块。
玉笋则默默抱起几根净木,寻找合适的位置。
接下来的过程,比之前更加“痛苦”。不用灵力,意味着玄真子要靠纯粹的体力搬运、垒砌那些奇寒奇重的冰砖,还要琢磨如何让它们稳固结合。而玉笋则需要寻找合适的榫卯结构,将净木搭建起来。
这对于习惯运用力量的修士而言,是一种全新的、返璞归真的体验。玄真子累得满头大汗,手掌被冻得通红,几次差点被冰砖砸到脚。玉笋也是额头见汗,僧袍沾染了尘土,精细的榫卯对接考验着她的耐心与巧思。
老樵夫就坐在潭边,背对着他们,仿佛又沉浸在他的“银线鳅”世界里,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鼾声,表明他或许已经睡着了。
终于,在磕磕绊绊、无数次调整之后,一个歪歪扭扭、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简易冰砖净木棚,勉强立了起来。棚顶铺着净木,缝隙用冰屑混合泥土勉强糊住,看起来寒酸又滑稽。
玄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感觉比跟影狩首领打一架还累。玉笋也靠着一根棚柱,微微喘息,僧袍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
老樵夫不知何时醒了,踱步过来,围着这歪斜的棚子转了两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丑是丑了点……”他咂咂嘴,最终评价道,“不过,缝隙倒是堵严实了。”
他抬起那柄磨得锃亮的斧头,用斧背轻轻敲了敲冰砖垒砌的墙壁。
“嗡——”
一声低沉浑厚的共鸣响起,并非冰晶碎裂之声,而是整个棚子,冰砖与净木,灰烬与生机,仿佛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内循环的整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稳固气息弥漫开来,将那简陋歪斜的形态都衬托得顺眼了几分。
老樵夫收起斧头,看向疲惫却眼神清亮的两人。
“道基不是摆在丹田里看的,神通也不是甩出来吓人的。”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力量存乎一砖一瓦,心神寄于微尘芥子。什么时候你们明白了这‘搭棚子’的道理,才算真正摸到了‘掌控’的门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谷入口的方向,那里的竹影似乎比刚才更浓郁了些。
“外面的影子还没走远,你俩这棚子虽然丑,暂时躲一躲倒也够用了。至于下一步……”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又朝潭边走去。
“等我钓到那条银线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