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还在发热的传真纸上,印着一行加粗的黑体字:“鉴于贵方目前的舆论争议,原定奖项已撤回。但我方诚邀‘反击者联盟’作为‘社会转型样本’,入驻年度盛典独立展区。”
林夏捏着纸角的手指没用力,反倒是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转型样本。
这词儿用得真讲究,像是把她们当成了那种摆在福尔马林瓶子里、供人围观的变异生物。
既然不给发奖状,就想把她们当成某种“警示教材”圈养起来,既赚了包容度的好名声,又不需要真的承认她们是对的。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林夏随手把那张纸扔进碎纸机,机器吞吃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她转身打开内部审计系统,红色的光标在屏幕上跳动。
那是过去三个月里,联盟拒绝掉的五次“优质合作”。
有想借她们名头搞“独立女性理财课”割韭菜的,有想把失业宝妈包装成“苦难网红”带货三无产品的。
每一次拒绝,都伴随着对方恼羞成怒的威胁。
林夏把这五起差点让联盟变质的预警记录导了出来,连同那些藏在合同夹层里的霸王条款,装订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封面只有五个字:《被借用的名义》。
随后,她从杂物箱底翻出了那个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奖杯底座。
上面刻的那句“从失败中开出花来”在日光灯下泛着廉价的金色光泽。
她找了个快递盒,把册子垫在最底下,把那个沉甸甸的底座压在上面。
没有气泡膜,没有缓冲袋,硬碰硬地塞了进去。
那张便签是她最后放进去的:“你们要的是榜样,我们要的是真相。”
快递员刚把那个死沉的盒子搬走,阿哲那边就吹了一声口哨。
“夏姐,这帮人动作挺快啊。”阿哲把两腿架在办公桌上,屏幕上是一排排刺眼的标题,《极端主义正在吞噬女性互助力量》、《情绪化抵抗难成气候》。
文章写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仿佛她们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疯狗。
“财经媒体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妇女工作了?”阿哲抓了一把瓜子,磕得咔咔响,“既然他们喜欢聊‘极端’,那咱们就聊聊什么叫‘正常’。”
阿哲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启动了预设好的“语义对抗协议”。
既然说我们偏激,那就上数据。
十分钟后,几个带着血腥气的话题冲上了热搜尾巴。
#他们说我们偏激那天我刚还完网贷#
#所谓极端是孩子退学后还能喘气#
没有小作文,没有煽情。
每一个话题下面,都是联盟成员上传的原始截图:催收短信的轰炸记录、因为交不起学费被劝退的通知书、深夜送外卖的跑单流水。
那些高高在上的评论文章,在这些粗糙、模糊甚至带着油渍的截图面前,显得苍白如纸。
舆论的风向开始变得诡异,两家跳得最高的媒体悄悄改了标题,把“极端主义”换成了“非典型抗争”。
办公室另一头,顾沉舟正在打电话。
他的声音不大,语速平缓,却让旁边听着的人觉得背脊发凉。
“是市场监管局吗?对,关于《白皮书》第14页提到的‘政企合建驿站’项目。”顾沉舟推了推眼镜,手指在一张资金流向图上轻轻划过,“我们核对了公开招标数据和实际运营人次。简单来说,那个拿了三百万补贴的站点,过去半年的日均访客数是零。”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很久。
顾沉舟耐心地等着,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杯子喝了口有些凉掉的茶,“建议启动一下政府采购绩效追溯机制,毕竟这是纳税人的钱。”
挂断电话不到三天,那个原本打算把模式推广到全省的涉事地区,连夜发布公告暂停了所有同类项目的申报。
这就是顾沉舟的逻辑:你要跟我谈情怀,我就跟你查账目。
如果说顾沉舟是在拆房子,那李曼就是在补人心。
会客室里,一个年轻妈妈哭得眼睛红肿。
她是之前上传“最不想被看见的照片”的成员之一,因为那张催债单上了热搜,学校老师暗示这会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和入学资格。
“我是不是做错了?”女人揪着衣角,指节发白,“我应该删掉的,我不该给孩子丢人。”
李曼没有递纸巾,而是把自己那份早已凉透的外卖推到一边,拿出了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
“你没做错,是他们越界了。”李曼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她联系了联盟合作的公益律师团,这不仅仅是个案,她们一口气汇总了十七例类似的遭遇,直接提交到了教育部门的信访窗口。
理由很简单:信息关联歧视。
第二天下午,那个女人接到了校长的电话,语气客气得像是在跟领导汇报工作:“材料我们已经备注了,请家长放心,孩子安心读书就好。”
在这个联盟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了“尊严”两个字死磕。
陈导是那个最疯的。
她把那个退回来的奖杯底座又要了回来——当然,是在那个快递还没发出去之前截胡的。
她把那块合金疙瘩送去了附近的金属加工厂,直接扔进了熔炉。
再拿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块黑沉沉的扁平铭牌。
陈导蹲在新展厅的入口处,亲手把这块牌子嵌进了地砖里。
表面经过蚀刻处理,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编号——那是所有未获赔偿的劳动仲裁案号。
“想进来参观?”陈导拍了拍手上的灰,满意地看着这块挡在必经之路上的金属板,“那就踩着这些失败者的骨头进来。”
闭馆前的那个晚上,保安送来一个小包裹。
没有寄件人地址,拆开看,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评委胸牌。
胸牌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那块刻满编号的铭牌上,旁边压着一张便签,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谢谢,我终于学会低头走路了。”
林夏站在展厅门口,看着那枚胸牌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视网膜上,那行幽蓝色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
【提示:当荣耀不再值得弯腰拾起,尊严就有了重量。】
【当前场景影响力评估:S级。舆论穿透力已突破圈层壁垒。】
就在这时,前台小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封烫金的邀请函,信封上的压纹精美得有些晃眼。
“夏姐,刚送到的特急件。”
林夏接过信封,指腹划过封口处那个复杂的火漆印章。
直觉告诉她,这封信的分量,比之前所有的奖杯加起来都要重。
撕开信封的一角,一行醒目的抬头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