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苏瑾小心翼翼的遮掩和张起灵非人的恢复力下,悄然滑过。
白日里,苏瑾如常在货栈忙碌,只是午间和傍晚总会“忘了”东西,多回几趟小屋,送去清淡却营养的食物(系统出品基础营养剂微量添加)和按时更换的伤药。
夜里,她便抱了被褥,在库房角落临时搭个简陋地铺,对外只说天热,屋里闷,库房通风好些。
韩管事见她工作依旧井井有条,只是眼下略有青影,只当是小姑娘刚来长沙水土不服或夜里贪凉没睡好,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并未起疑。
张起灵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偶尔在确认绝对安全时,会扶着墙在小屋内缓缓走动几步,活动僵硬的身体。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寻常,第三天时,那狰狞的刀口已收拢结痂,只余下深紫色的痕迹和缝合线留下的细微凸起。这固然有他体质特殊的原因,但苏瑾那效力奇佳的药粉和细心照料,无疑起到了关键作用。
两人之间话依旧不多。苏瑾送东西、换药时,会简单说说货栈的见闻,长沙的天气;张起灵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简短回应一两句。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这狭小空间里缓缓滋生。他知道她何时会来,她会留意他水碗是否空了,伤处是否需要调整。有时她深夜从库房回来,会看到他靠在墙边,并未入睡,似乎在等她平安归来的那一声轻响。
第三天傍晚,苏瑾刚送走一批来提货的客商,回到库房整理单据,韩管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印制考究的请柬。
“小苏,收拾一下,明天早上跟我去趟城东。”韩管事将请柬放在桌上。
苏瑾抬眼看去,请柬封面印着繁复的花纹和“张府”两个鎏金大字。“张府?是……”
“张大佛爷府上。”韩管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佛爷得了批上好的长白山老参,听说咱们货栈对药材打理在行,特意请几个相熟的掌柜过去帮着掌掌眼,估个价,或许还要商量后续保养的事。你心细,对药材熟,跟我去打个下手,见识见识。”
张大佛爷!张启山!
苏瑾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乖巧应道:“是,管事。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特别准备,穿戴整齐些,别失了礼数就行。佛爷府上规矩大,多看少说。”韩管事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去准备明日要带的礼单了。
苏瑾拿起那张请柬,指尖抚过冰凉的纸张和凸起的纹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之一。张启山,九门之首,未来张起灵的重要关联者……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她收拾好单据,锁了库房门,快步走回小屋。轻轻开门进去,张起灵正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看她。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苏瑾关上门,走到他面前,轻声说,“跟韩管事去张启山府上,看一批药材。”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张起灵听到“张启山”三个字时,眸光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只淡淡“嗯”了一声,看不出太多情绪。
“你认识他?”苏瑾试探着问。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才道:“张家,旁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远亲。但苏瑾知道,张启山这一支与东北本家的关系,绝非简单的“旁支”二字可以概括,其中牵扯着复杂的权力、血脉和秘密。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或者,知道你受伤的事?”苏瑾问得更直接了些。如果张启山知道,或许能提供更多庇护,或者……带来更多麻烦。
张起灵摇头:“不必。”意思很明确,他不想让张启山知道他的行踪和状况。
苏瑾明白了。张起灵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和顾虑,张家内部的纠葛恐怕比她知道的更复杂。“好,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小心,尽量不引人注意。你的伤……”
“无碍。”张起灵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你自己,小心。”
这是在关心她?苏瑾心里微微一暖,点点头:“我会的。明天估计要大半天,吃的我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水在壶里。你……别急着活动,好好休息。”
张起灵又“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苏瑾换了身半新的蓝布衫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拎着韩管事准备的、装有几样精致药材样本的小藤箱,跟着韩管事坐上了货栈唯一一辆带篷的骡车,朝着城东驶去。
越是靠近城东,街市越发整洁,行人衣着也光鲜许多。最终,骡车在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邸前停下。高墙朱门,石狮威严,门楣上悬挂着“张府”匾额,笔力虬劲。门口已有仆役等候,验过请柬,恭敬地将韩管事和苏瑾引了进去。
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流水,花木扶疏,气派中透着雅致,与货栈的市井气息截然不同。苏瑾低眉顺眼,跟在韩管事身后,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她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训练有素的气息,防卫森严。
他们被引到一间宽敞明亮的花厅,里面已到了几位掌柜模样的人,彼此寒暄着。上首主位空着,显然主人尚未到来。
韩管事与相熟的人打招呼,苏瑾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侧方,尽量降低存在感。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好奇地扫过她这个生面孔,但见她年纪小,又是跟着韩管事来的,便也没多问。
约莫一盏茶后,外面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一个穿着深色绸缎长衫、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正是张大佛爷,张启山。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军装、面色冷硬的副官。
“诸位掌柜,久等了。”张启山声音洪亮,带着笑意,却让人不敢怠慢。他在主位坐下,副官侍立一旁。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口称“佛爷”。
“坐,都坐。”张启山挥挥手,示意下人上茶,“今日请诸位来,是得了几支难得的老参,想请行家们一起瞧瞧,估个行情,也听听各位保养的高见。”他说话干脆利落,没有太多客套。
仆役捧上几个铺着红绒的托盘,上面静静躺着数支须发俱全、形态遒劲的野山参,品相确实极佳。厅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掌柜们轮番上前,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仔细观瞧,低声交流。韩管事也上前看了,不时点头。苏瑾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那些人参,系统在她脑海中同步进行着高速扫描和分析。
【年份:约一百二十年,生长于长白山阴坡腐殖土层,品相上等,保存完好,有轻微加工痕迹……】系统报出一串数据。
轮到她时,韩管事示意她也看看。苏瑾依言上前,并未像其他掌柜那样仔细翻看,只是凑近轻轻嗅了嗅参体特有的香气,又看了看芦碗和参须的形态,便退后一步,低声道:“确是极品,芦碗密集而清晰,体态灵秀,香气醇正,怕是有百年以上了。”
她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花厅里,还是被不少人听到了。几个掌柜有些讶异地看了这个面生的小丫头一眼,没想到她眼光倒挺毒。
张启山也注意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问韩管事:“韩掌柜,这位是?”
“回佛爷,这是小店的学徒,姓苏,帮着打理药材库房,眼力还行,今日带她来长长见识。”韩管事忙道。
张启山“哦”了一声,目光在苏瑾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似乎觉得这小姑娘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也没再多问,转向其他掌柜讨论起价格和保养方法。
苏瑾暗暗松了口气,退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她能感觉到张启山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和隐隐的血腥气,这是一个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枭雄。与张起灵那种内敛的、源于血脉和孤独的冷冽不同,张启山的威势是外放的、充满掌控欲的。
讨论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终价格和保养细节大致议定。张启山看起来颇为满意,吩咐副官记下。
事情办完,气氛轻松了些。张启山留众人用茶点,随口问起市面上药材行情和各地的奇闻异事。几位掌柜都想在佛爷面前露脸,纷纷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最近听说,湘西那边不太平,好几伙人折在‘瓶山’附近了,邪性得很。”一个经营西南药材的掌柜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嘛,”另一个接口,“听说里头东西凶,尸毒也厉害,没点真本事和解毒良药,进去就是送死。连一些老手都栽了。”
张启山端着茶盏,听得认真,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苏瑾心中一动。瓶山,尸毒……这信息与她之前偷听到的碎片吻合。看来瓶山之行,已经在这些地下行家的圈子里传开了,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她不由得想起小屋里那个重伤未愈的人。他的伤,是否也与这些危险之地有关?张启山对此又知道多少?有何打算?
她正暗自思忖,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只见张启山不知何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姑娘似乎对这些山野奇闻很感兴趣?”张启山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苏瑾。
苏瑾心头微紧,面上却露出恰如其分的、属于少女的些许好奇和胆怯,低下头:“回佛爷,只是……听着觉得稀奇。我在货栈也见过些带土的药材,但没听过这么凶险的。”
张启山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说起其他话题。但苏瑾能感觉到,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已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离开张府,坐上回程的骡车,苏瑾才悄悄松了口气。韩管事倒是很高兴,觉得今日在佛爷面前露了脸,对苏瑾的沉稳表现也颇为满意。
回到货栈,已是午后。苏瑾先去库房点了卯,然后才匆匆回到小屋。
推开门,张起灵依旧靠在墙边,似乎在等她。见她安然回来,他眼中那丝几不可查的关切才悄然隐去。
“回来了。”他声音平淡。
“嗯。”苏瑾关上门,走到他面前,将张府见闻,特别是瓶山和尸毒的议论,简单告诉了他。
张起灵听完,沉默良久,才道:“瓶山,很危险。”他看向苏瑾,眼神格外沉静,“与你无关,不要打听。”
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因为好奇或别的什么原因,卷入这些事端。
苏瑾看着他眼中那抹深沉的凝重,知道那片看似诱人(对寻宝者而言)的山岭之下,隐藏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恐怖。而他的伤,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我知道了。”她轻声应道,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他,“张府厨房做的桂花糕,我偷偷拿了两块,你尝尝。”
油纸包里是两块精致小巧、散发着甜香的糕点。这显然不符合他以往的饮食,更不符合他冷硬的行事风格。
张起灵看着那两块桂花糕,又抬眼看看苏瑾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小狡黠和期待的眼神,顿了顿,伸手接过,拿起一块,慢慢放进口中。
甜腻柔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与他惯常的食物截然不同。
他慢慢咀嚼着,没有说话。
苏瑾笑了笑,转身去给他倒水。窗外,长沙城的阳光正好,市井的喧嚣隔着院落隐隐传来。
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里,在这间简陋的小屋中,一块偷带回来的桂花糕,一句简短的告诫,构成了他们之间独特而平静的时光。外界的风起云涌,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
但他们都清楚,平静只是暂时的。瓶山的阴影,张启山的目光,张家内部的暗流,以及他未愈的伤势和未完成的任务,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而他们的命运,早已与这座城、这些人、这些事,紧紧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