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门,黄昏。
残阳如血,将古老的城墙染成了一片金红。
而在那巨大的城门洞下,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长龙,正伴随着沉闷的“吱呀”声,缓缓蠕动入城。
那是数百辆经过特殊加固的重型马车。
每一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车轮在坚硬的青石板路面上压出了深深的白印,有些地方甚至被压裂了。
“快看!摄政王的商队回来了!”
“那是啥?怎么全是黑石头?”
围观的百姓们指指点点,眼中满是不解。
他们原本以为这支去往西域的商队会带回满车的金银珠宝,香料丝绸,结果带回来的,却是一车车脏兮兮、黑乎乎的石头。
“这玩意儿能吃吗?还是能盖房子?”
“听说能拿去西凉换马……可这也太多了吧?”
城楼之上。
叶玄身披黑色大氅,双手扶着城垛,静静地俯瞰着这支疲惫却庞大的车队。
他的眼神中没有失望,只有一种看着稀世珍宝般的灼热。
“石头?”叶玄轻笑一声。
他对身边的苏越说道:“只要这条血管里流淌的‘黑血’不断,大周这颗心脏,就永远不会停止跳动。”
苏越手里拿着算盘,脸上虽然也有喜色,但更多的是肉疼:“殿下,这批煤虽然是‘无本买卖’(骗来的),但这一路的人吃马嚼、加上打点关卡,运费比这些煤本身还要贵上十倍啊!这要是卖不出去……”
“卖?”叶玄摇了摇头,“这东西不是用来卖的。”
“苏越,你记住,这些石头变成钢之后,它的价值……会翻一万倍。”
天工院,一号车间。
这里经过了紧急扩建,穹顶被抬高了三丈,地面铺上了厚厚的青石板。
在那高大的穹顶之下,那台曾经因缺煤而趴窝的蒸汽机,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它不再是那个只能抽水的粗糙铁疙瘩。经过墨班的改造,它连接着一套复杂的传动轴和齿轮系统,而传动轴的末端,是一台高达三米、光是锤头就重达千斤的“蒸汽锻锤”。
“加煤!把气压推到顶!!”
墨班站在控制台前,意气风发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锤,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哗啦!”
工匠们将一铲铲从西凉运来的优质无烟煤送入炉膛。
随着风箱拉动,纯净的蓝色火焰再次升腾而起,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全功率输出!
气压表的指针疯狂跳动,死死地抵住了红色的警戒线。
“放!!”
随着墨班拉下操纵杆。
“轰!!”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
在蒸汽的巨大推力下,那个千斤重的钢铁巨锤被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
“当——!!!”
大地猛地一震,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砧板上,一块刚刚出炉,烧得通红的熟铁,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之下,瞬间变形。
火星四溅,如同一朵盛开的铁树银花。
仅仅一下。
那块原本需要老铁匠挥舞锤子敲打半个时辰才能成型的铁胚,就被压成了一块厚度均匀、表面光滑的完美板甲甲片。
“当!当!当!”
巨锤不知疲倦地抬起、落下。每一次轰鸣,都代表着一片铠甲的诞生。
站在一旁的林破虏彻底看傻了。
他是个纯粹的武人,不懂什么气压,什么活塞。但他懂这其中的意义。
他看着旁边那个目瞪口呆的老铁匠——那老头挥着锤子敲了五十下,还没把一块铁敲平。
“这……这……”
林破虏指着那台机器,嘴唇都在哆嗦:“墨班,这玩意儿……一天能造多少甲?”
墨班伸出三根满是油污的手指,傲然道:
“三百副!而且是这种最坚固的整体板甲!”
“这还只是一台机器。如果我们有十台……”
“十台?!”林破虏的眼睛瞬间红了,那是狂喜,“那就是三千副!一个月就是九万副!”
他仿佛看到了十万玄甲卫身披重甲,在西凉草原上横冲直撞的画面。
“那西凉铁骑算个屁!老子能给每个士兵裹上两层铁皮!用身子都能撞死他们!”
“呜——呜——”
蒸汽机发出了长长的气笛声,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工业时代的降临。
车间内,百官欢呼,工匠相拥而泣。这是大周最辉煌的时刻,是希望的巅峰。
然而,就在这欢呼声达到最高潮的时候。
“砰!”
天工院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阵骚乱从门口传来。
“报——!!南境急报!!”
一个凄厉,嘶哑,仿佛带着无尽恐惧的声音,瞬间刺破了车间内的热烈气氛。
一名身穿驿卒服饰的信使,不顾守卫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浑身是血,背上的令旗只剩下一半,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上,竟然布满了一块块紫黑色的溃烂斑痕,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一边是代表着强盛与未来的洁白蒸汽和钢铁轰鸣。
一边是代表着死亡与绝望的溃烂信使和凄厉哭喊。
天堂与地狱,在这一刻,在天工院这间充满机油味的车间里,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拦住他!他身上有病!”有官员惊恐地大喊。
但叶玄却大步冲了上去。
就在信使即将摔倒在地的那一刻,叶玄一把扶住了他。
他不顾那腥臭的脓血沾染在自己华贵的蟒袍上,死死盯着信使涣散的瞳孔。
“说!南境怎么了?!”
信使看着叶玄,眼中流出了两行血泪。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叶玄的衣袖:
“殿下……清河县……没了……”
“人都疯了……见人就咬……不是病……是毒……是南楚……”
“噗!”
一口黑血喷出。信使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双眼睛直到死,都带着深深的恐惧和不甘。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台不知疲倦的蒸汽机,此刻发出的“哐当”声,听起来都像是在为死者敲响的丧钟。
百官们脸色惨白,如坠冰窟。他们刚刚还在畅想横扫西凉,转眼间,南方的后院却起了冲天大火。
叶玄缓缓站起身。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信使送来的那份已经被血浸透的急报。
他的目光,从那台依然在轰鸣的蒸汽机(西边的希望),缓缓移到了脚下那具冰冷的尸体(南边的绝望)上。
那一刻,他眼中的温度彻底消失了。
“墨班。”
叶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是在压抑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让机器别停,继续造甲,我们要打西凉。”
“苏文。”
“臣在!”苏文已经提着药箱冲了过来。
“立刻封锁天工院,所有人不得出入,立刻消毒,集结太医院所有国手,准备随孤……南下。”
叶玄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车间的穹顶,望向遥远的南方。
他的眼中,杀气腾腾,仿佛要将那片天空都点燃。
“江玉燕……”
叶玄咬着牙,一字一顿:
“你既然敢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那就别怪我,把这地狱……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