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西北角一处平时用来堆放废料的偏僻院落。
此刻，这里已经被厚重的石灰线层层包围，成了临时的隔离区。
苏文身穿一件特制，用桐油浸泡过的厚棉布长袍，脸上戴着多层纱布缝制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凝重的眼睛。
在他面前的木板上，躺着那名死去信使的尸体。
苏文手中的柳叶刀极其稳健，轻轻划开了死者青紫肿胀的胸膛。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鼻而来。
苏文并没有退缩，他用银钩挑起死者的一叶肺脏。
在昏暗的烛光下，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肺叶，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芝麻大小的白色颗粒。
苏文凑近细看，那些颗粒……竟然还在蠕动。
“虫卵……”
苏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发闷：“殿下，这不是病，也不是天谴，这是蛊，南边的蛮子，在养蛊害人。”
站在隔离线外的叶玄，眼神冰冷如铁。
“这种东西，通过飞沫和水源传播，入体即孵化，蚕食内脏，令人发狂。”苏文继续说道，“如果不控制，这东西比刀剑还要可怕一万倍。”
“既然是虫子，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叶玄的声音平静而果断，瞬间驱散了周围人心中的恐惧：“只要是活物，就没有杀不死的。”
“传令！封锁京城南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医院所有学徒，无论资历，全部集合，准备随孤南下！”
叶玄转身，对着远处轰鸣的车间大喊：
“墨班！停掉一半的锻锤！给孤腾出两条生产线！”
“我要你造喷雾器，哪怕是用最简单的猪尿泡加铜管，也要给我造出来！我要用生石灰水和烈酒，给整个南境……洗个澡！”
天工院，一号主车间。
这里的景象，如果让一个从未见过工业文明的人看到，绝对会以为自己误入了神魔的洞府。
那台巨大，吞吐着黑烟的蒸汽机，并没有仅仅连接着那台锻锤。
墨班在叶玄的指导下，设计了一根长达数十米、手腕粗细的精钢“主传动轴”，它横贯了整个车间的穹顶。
在这根飞速旋转的主轴上，挂满了无数条由牛皮制成的传动带，这些皮带连接着下方一台台千奇百怪的机器，将蒸汽机那澎湃的动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个角落。
“滋——！！”
车间东侧，一台巨大的圆锯在皮带的带动下飞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啸叫。
两名工匠合力将一根粗大的原木推向锯片。
木屑纷飞中，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原木就被切成了厚度完全一致的标准木板。
这些木板将被用来制造隔离栏，拒马，以及长矛的枪杆。
而在车间西侧，景象则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火花，只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针影。
虽然还没有电力，但墨班利用凸轮和连杆原理，设计出了一种简易的脚踏式缝纫机（此时由蒸汽动力带）。
数百名从京城绣坊征召来的女工，只需坐在机器前，双手推着布料。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缝纫声响成一片。
那些原本需要绣娘一针一线缝制半天的棉布口罩，防护长袍，此刻如同流水一般从针头下涌出，迅速堆成了一座座白色的小山。
蒸汽机不挑食。
它既能锻造杀人的刀，也能缝制救人的衣。
它既是死神的镰刀，也是天使的羽翼。
林破虏站在车间中央，手里拿着两块刚刚冲压成型的胸甲甲片。
他试着将这两块甲片拼在一起，对准了上面的铆钉孔。
“咔哒。”
严丝合缝。
甚至连那几个微小的螺丝孔，位置都分毫不差，仿佛这两块铁片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
“这……这……”
林破虏瞪大了眼睛，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以前老张打的甲，坏了就只能找老张修，因为老李打的配件根本装不上去，这玩意儿……怎么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叫‘标准件’。”
叶玄走到他身边，随手从流水线上拿起一个刚刚车削出来的枪头，拧在了一根木杆上。
“林将军，你看。”
叶玄指着那条忙碌而有序的生产线：
“在这里，没有大师傅，只有工序。冲压的人只管冲压，打孔的人只管打孔，组装的人只管组装。”
“哪怕是在战场上，你捡回来的甲片碎片，只要没坏，随便找个螺丝就能拼成一件新甲。”
叶玄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今日的产量：
板甲：五百副。
枪头：三千个。
口罩：一万只。
“以前，一个熟练的老铁匠，带着两个徒弟，没日没夜地干，一个月也就造出一副好甲。”
叶玄看着林破虏，声音中带着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骄傲：
“而这条流水线，一天……就能武装一个营。”
“林将军，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量产的怪物’**。”
“西凉人以为他们在和我们的人打仗，其实……他们在和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甚至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工业怪物打仗。”
天工院门口的广场上，车水马龙。
两支截然不同的庞大车队，正在紧张地装车。
向西的那支，车身漆黑，装满了油光锃亮的板甲，锋利的长矛，一箱箱封装好的黑火药和压缩干粮。那是给拓跋锋准备的钢铁棺材，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气。
向南的那支，车身刷白，装满了生石灰，成捆的口罩，一坛坛用来消毒的高浓度烈酒，以及苏文紧急调配的抗毒草药。那是给瘟疫准备的解药，带着生的希望。
叶玄站在分岔路口，看着这两条即将奔赴不同战场的巨龙。
他的身后，是天工院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
“墨班。”
叶玄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的空气说道：
“机器别停，只要这炉子里的煤还烧着，只要这烟囱还冒着烟，大周的血……就不会流干。”
他转过身，对苏文和林破虏点了点头：
“去吧。”
“告诉天下人，大周的脊梁是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