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上,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气氛热烈而凝重。
龙战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却依旧英气逼人的李清月。她卸去了部分繁琐的宫装,换上了一身合体的银色软甲,外罩一件青色披风,长发简单束起,眉宇间既有监国公主的威严,也有一丝亲临前线的锐气与疲惫。
“龙将军,别来无恙。”李清月率先开口,声音清越,目光落在龙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关切,“听闻将军亲自深入险地救援部下,清月佩服。石将军与将士们安然归来,实乃大幸。”
“殿下过誉,此乃分内之事。”龙战拱手,心中暖流涌动,“倒是殿下,万金之躯,亲临险境,驰援之恩,龙战与安陵军民,没齿难忘。”
简单的寒暄后,两人立刻进入正题。大帐中央摊开西线及周边详细舆图,楚将项英、石猛(包扎着左臂)、以及李清月麾下几名核心将领围拢在侧。
李清月带来的情报更加全面:黑狼王麾下羌人主力约八千,其中骑兵三千,步兵五千。目前约六千余人(含两千骑兵)正在日夜猛攻抚远镇,攻势凶猛,项英部与最初的四千楚国援军凭借城防苦苦支撑,压力极大。另外约两千羌人(含一千骑兵)则分散在野狐沟至狼跳峡一线,一面搜索石猛残部,一面维护后勤通道,并防备可能来自安陵郡腹地的援军。
“黑狼王性情凶悍狡诈,此次倾巢而来,一是受朝廷(或其中某些势力)暗中许诺的利益驱使,二也是垂涎我安陵郡积累的财富与粮草。”龙战分析道,“他看似全力攻城,实则后队一直保持机动,并未全力投入。这是在防备我们,也在等攻城器械(被石猛劫走部分后,可能还有后续)。”
“正是。”李清月点头,手指点在抚远镇侧后一片区域,“我军侦骑发现,其大营后方十里处,有一处临时囤积点,守卫相对松懈,应是部分粮草和掠获物资所在。若能将其焚毁,黑狼王军心必乱。”
“殿下带来的五千精锐,现在何处?”龙战问。
“为隐蔽行踪,大部隐藏在落雁坡以南十五里的‘青松林’,皆是能战敢战之兵,其中一千骑兵,四千步卒(含一千弓弩手)。”李清月答道,“随时可听候将军调遣。”
龙战心中快速计算:己方现有可战之兵,石猛残部能战者约五百,自己带来的四百余人(减损后),合计九百余。加上李清月五千生力军,总兵力近六千。与羌人主力八千相比,数量仍处劣势,但己方是内外夹击,且有城防可倚(抚远镇),更重要的是,士气、装备(尤其是弩箭和少量火器)、以及指挥协同上,应有优势。
“殿下,我有一个想法,或可速破羌人。”龙战目光灼灼地看着舆图。
“将军请讲。”
“黑狼王将主力集中于抚远镇正面,后方相对空虚,且分兵搜索,这正是其破绽。”龙战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两条线,“我们兵分三路。”
“第一路,为‘疑兵’与‘点火’之兵。”他指向羌人囤积点方向,“请殿下分拨一千五百精锐步卒(含所有弓弩手),由项英将军或您信得过的将领统率,秘密潜行至敌囤积点附近。于明日丑时(凌晨一点)突然发动袭击,不求全歼守军,务求以火箭、火油大量焚毁其粮草物资,制造巨大混乱和火光。此路关键在于迅猛突然,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将敌军后方彻底搅乱。”
李清月眼睛一亮:“焚其粮草,乱其军心,好!”
“第二路,为‘正面强攻’与‘牵制’之兵。”龙战手指移到抚远镇正面,“请殿下亲率剩余三千五百主力(含一千骑兵),于明日寅时初(凌晨三点),从落雁坡方向,大张旗鼓,直扑羌人围攻抚远镇的主阵地侧翼!届时,囤积点火光一起,敌军后方大乱,殿下大军恰如其分出现猛攻其侧翼,黑狼王必然震惊,首尾难顾。殿下不必急于求胜,只需以雷霆之势,猛攻一点,牢牢牵制住羌人主力,使其无法从容回救后方或全力攻城即可。抚远镇守军见援军大至,必士气大振,可出城夹击。”
李清月听得心潮澎湃,这正面对决、牵制主力的任务,正合她亲临前线的初衷。“此路交给我,定不让黑狼王分身!”
“第三路,”龙战看向石猛和自己带来的九百余人,“则是‘奇兵’与‘斩首’之兵。由我率领,汇合赵小乙的侦察力量,于今夜子时(晚上十一点)提前出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掩护,绕过敌军外围巡逻,穿插至抚远镇东北方向,黑狼王中军大营可能的侧后方隐蔽处潜伏。待殿下主力发动攻击,敌军注意力被吸引,后方火起,阵脚松动之际……”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我这支奇兵,将直扑黑狼王的中军核心!执行斩首作战!不求全歼,只求击杀或重创黑狼王,夺其王旗!一旦成功,群狼无首,其军必溃!”
帐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吸气声。这个计划大胆、精密,极具风险,尤其是第三路,简直是虎口拔牙!
“将军,此计虽妙,但第三路太过凶险!”项英忍不住道,“您乃一军之主,安陵支柱,岂可亲身犯此奇险?末将愿代将军前往!”
石猛也急道:“将军,让俺去!俺熟悉这边地形,皮糙肉厚!”
李清月看着龙战,眼中担忧与钦佩交织。她深知,这个计划的核心与最险之处,就在于第三路的斩首行动。成功了,西线危局可一战而解;失败了,龙战本人可能万劫不复。
“此战关键,在于三路协同,时机精准,更在于第三路的突然性与决断力。”龙战摇头,语气不容置疑,“我对特种……对精兵突袭战术最熟,此路非我亲往不可。石猛,你伤未愈,且部下疲惫,此次随第二路,听从殿下调遣,负责保护殿下侧翼,并伺机扩大战果。项英将军,你熟悉本部,执行第一路焚粮任务最为合适。”
他看向李清月:“殿下,三路联动,时机至关重要。我们需以烽火和响箭为号。第一路焚粮点火成功,即向天空发射三支红色响箭。第二路见到红色响箭,即刻发动总攻。我部见到正面总攻开始,便会寻找机会,直插敌酋中军。”
李清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展现出监国公主的决断:“就依将军之计!项英,石猛,你们各自准备,务必领会将军意图,严格执行!”
“末将领命!”项英、石猛肃然应道。
“将军……”李清月走到龙战面前,低声道,“务必小心。清月……在正面等你捷报。”
龙战看着对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郑重颔首:“殿下也请保重。待破敌之后,再与殿下把酒庆功。”
计划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落雁坡上下,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紧张与肃杀。
子时将至,夜色如墨。
龙战麾下的九百余人(包括原亲卫营和部分山地精锐)已准备就绪。他们换上了深色衣装,涂抹了防反光的泥灰,检查着武器:弩箭、短刀、绳索钩爪、以及每人配备的两枚改良版“轰天雷”(体积更小,便于投掷)和几个烟雾筒。龙战本人则背上了那把立下奇功的“破甲重狙”和足够的特制箭矢。
李清月亲自前来送行,递过一个牛皮水囊:“里面是提神的药茶,还有几块肉脯。将军……珍重。”
龙战接过,触手微温,点头致谢,没有多言,转身没入黑暗之中。九百余人的队伍,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滑落山坡,向着东北方向的茫茫山林潜去。
他们的目标是:在黑狼王和他的八千羌人大军反应过来之前,将致命的匕首,抵近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项英率领一千五百楚军精锐,携带着大量引火之物,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目标:敌后粮草囤积点。
石猛则跟着李清月,开始对三千五百主力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和部署。公主亲临阵前,楚军士气高昂。
北线,鹰回岭。
楚怀远站在护墙上,望着山下官军营寨的点点灯火,心中计算着时间。龙将军那边,应该开始行动了吧?他必须在这里,把刘琨牢牢钉住,绝不能让其察觉到西线变故而冒险猛攻。
“传令下去,今夜守夜士兵增加一倍,多点火把,巡逻队频繁走动,做出严加防备的姿态。但暗中,将三分之一的守军撤到二线休息,养精蓄锐。”楚怀远吩咐道。他要给刘琨一种“外紧内松”、疲惫死守的假象。
刘琨大帐中,老将同样未眠。白日试探性的进攻虽然占了点便宜,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龙战用兵诡谲,西线吃紧却不调重兵回援?这不合常理。
“加派夜不收,扩大探查范围,尤其是通往西境的山道,看看有无大规模兵马调动的痕迹。”刘琨下令。他决定再观望一晚。
时间在双方的等待与算计中,悄然流逝。
寅时初(凌晨三点),西线,羌人囤积点附近的山林。
项英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羌人营寨轮廓和堆放物资的阴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准备……点火!”
数百支蘸满火油的箭矢被悄然点燃。
“放!”
嗡——!
一片火箭如同夜空中坠落的流星雨,划破黑暗,覆盖向羌人的临时囤积场!几乎同时,数十名身手矫健的死士,抱着罐装火油和柴草,借着火箭的掩护,迅猛扑向营寨边缘!
轰!轰隆隆——!
火油罐砸裂,遇火即燃!干燥的粮草、皮毛、帐篷瞬间被点燃,火舌腾空而起,迅速蔓延!整个囤积场陷入一片火海!
“敌袭!救火啊!”羌人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呼喊、奔跑,试图救火,但火势太大,加上外围不断射来的冷箭和突然杀出的楚军小队袭扰,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扑救。
项英见火光冲天,目的已达到,毫不犹豫:“发射信号!撤!”
嗖!嗖!嗖!三支特制的红色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冲上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即便数十里外也能清晰看到!
“红色响箭!是项将军得手了!”落雁坡方向,一直凝神眺望的李清月,眼中精光爆射。
她翻身上马,拔出佩剑,清越的声音响彻夜空:“将士们!羌人粮草已焚,后院起火!随我出击,击溃羌虏,解抚远之围!杀!”
“杀!杀!杀!”
三千五百楚军精锐,如同苏醒的猛虎,以骑兵为先锋,步卒紧随,朝着抚远镇方向,发动了山崩海啸般的冲锋!战鼓擂动,火把如龙,声势震天!
抚远镇城头,苦战多日的守军看到远方冲天火光,又听到如雷蹄声与喊杀声从羌人侧后传来,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来了!公主殿下的援军来了!开城门!杀出去!”
项英部在焚粮后并未远遁,而是依计划在附近山林制造更大动静,佯装还有伏兵,进一步牵制可能回援的羌人。
而此刻的黑狼王大营,已是一片混乱。
后方粮草被焚的噩耗和冲天火光刚刚传来,侧翼又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马蹄声!紧接着,正面的抚远镇城门大开,守军竟敢主动出击!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军?有多少人?”黑狼王从毡帐中冲出,又惊又怒。他身材高大魁梧,披着狼皮大氅,脸上涂着油彩,此刻却显得有些慌乱。
“大王!后方囤积点遭袭,火势很大!侧翼出现大批敌军,打着楚国旗号,兵力不下数千!抚远镇守军也杀出来了!”斥候惊慌回报。
“楚军?李清月那小娘皮真的来了?还敢偷袭本王后方?”黑狼王又惊又怒,但毕竟凶悍,很快镇定下来,“不要慌!传令,左翼三千人,挡住侧翼楚军!右翼两千人,挡住抚远镇冲出来的残兵!中军和后军随我稳住阵脚,先扑灭后方之火,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混乱的战场侧后方,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方向,突然也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和爆炸声!那是一支完全不同于楚军打扮,更加悍勇、敏捷、出手狠辣精准的小股部队,如同幽灵般突然出现,以惊人的速度撕开了中军外围薄弱的警戒线,直扑他王旗所在的核心区域!
“保护大王!”亲卫们嘶声大喊。
黑狼王惊愕地望去,只见火光与混乱中,一道身影迅如疾风,手中一把造型奇异的大弩抬起,冰冷的目光穿越乱军,仿佛直接锁定了他。
崩!
一声迥异于寻常弓弩的震鸣!
黑狼王头皮炸开,生死关头猛地向旁边一扑!
一支粗长的弩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将他身后一名举着狼头王旗的亲卫射得倒飞出去,王旗摇晃欲倒!
“龙战?!”黑狼王又惊又怒,他虽未见过龙战,但如此精准恐怖的远程狙击,如此刁钻狠辣的突袭,除了那个屡屡创造奇迹的安陵龙战,还能有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北线和刘琨对峙吗?
然而,没时间给他思考了。那支幽灵般的部队,在为首那人的带领下,已经如同尖刀般,刺到了眼前!
西线的决战,因为龙战这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一记“黑虎掏心”,瞬间进入了最血腥、最混乱,也最决定性的时刻!
而北线的刘琨,几乎在同一时刻,收到了夜不收拼死送回的情报:“大帅!西线方向,深夜有大规模火光、喊杀声,疑似爆发大战!”
刘琨猛地站起,眼中光芒急剧闪烁。龙战……果然在西线动手了!而且看这动静,规模不小!
那么,此刻鹰回岭的虚实……
他的目光,投向了夜色中那片沉寂的山岭,手指缓缓握紧了剑柄。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