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盯着手机屏幕，那行显示Ip地址的字段像根刺，扎得他眼睛生疼。市局内部网络？这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赵建国，老赵正和消防队的人说话，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沧桑。这个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搭档，能信吗？
头儿？你还在听吗？陈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不安，这Ip地址确实是咱们内网分配的，但具体终端位置需要更高权限才能查。我...我有点不敢动。
先别查。林深压低声音，这事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技术队。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塑料味和湿漉漉的灰烬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痒。消防员们正在收拾设备，水枪喷出的水流在废墟上蒸腾起白雾，像这座城市的呼吸，疲惫而沉重。
赵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徐明那小子情绪不太稳，但没大碍。秦法医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说要给他做个全面检查。
老赵，林深看着他，斟酌着词句，刚才陈诺发现，发给徐明的那条短信，Ip地址显示是从咱们市局内网出去的。
赵建国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半晌没说话。他掏出烟盒，抖出一支，又塞回去，最后只是搓了搓脸：操。内鬼？
不确定。可能是技术伪装，也可能是...林深没说完。
也可能是真有内鬼。赵建国替他说完，眼神变得锐利，老林，这事得小心。第三卷刚挖出个省厅的尾巴，现在又来市局？太巧了。要么是在吓唬咱们，要么就是...他们的人已经扎进咱们骨头缝里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明面上的敌人，而是背后捅刀的自己人。
回市局的路上，雨又开始下了。不大，细密的雨丝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机械地左右推开，像在反复擦拭一块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林深盯着那单调的动作，思绪纷乱。
吴天豪的，徐明差点成为的，还有那个被烧毁的电影院和乌鸦符号...这一切都太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他们，不过是台下被迫观看的观众。更糟的是，这场戏的编剧似乎对他们了如指掌，连徐明被监视都能提前知道。
停车。林深突然说。
赵建国愣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不对劲。林深皱着眉，徐明被关在放映室，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如果想杀他灭口，直接放火烧死就行，干嘛要留一扇能被我们发现的门？而且那张设计图，特意让我们找到，还留下乌鸦符号...
你是说，这是故意的？赵建国明白了，他们在引导我们？
或者在测试我们。林深掏出手机，拨通陈诺的号码，你再查查星光电影院的产权和租赁记录，特别是过去三个月。还有，查周岩——那个城市记忆工作室的老板，查他和周敏有没有关系，哪怕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明白。陈诺在电话那头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另外，我刚破解了徐明手机里另一个加密分区，发现他下载过一个叫truthmirror的App，但已经卸载了。这个App...很可疑，表面是心理咨询，实际可能是个数据收集器。
数据收集？收集什么？
情绪数据。陈诺的声音低沉下来，通过手机摄像头监测用户的面部表情和微表情，结合语音分析，评估情绪波动。理论上可以预测一个人在特定刺激下的反应阈值，比如...看到仇人照片时，会不会失控。
车里安静下来。林深和赵建国都明白了——不是随便选人，他们用技术精准测量每个人的弱点，然后在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这帮王八蛋。赵建国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
回到市局已是傍晚。办公楼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疲惫。林深刚推开门，就被局长办公室的秘书拦住了：林队，王局让你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
什么事？
不清楚，好像挺急。秘书压低声音，市局技术处的李处长也在。
林深和赵建国交换了一个眼神。技术处？跟那个内网Ip有关？
局长办公室里，王局长和李处长正站在白板前。白板上贴着吴天豪案和徐明事件的简报，还有一张林深没看过的照片——一个中年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周围散落着碎玻璃。
来了？王局长转身，脸色不太好看，刚发生的案子，就在半小时前。城南锦绣花园小区，死者叫王建国，四十五岁，本地小有名气的律师。
林深愣了一下：王建国？跟赵队同名。
是啊，巧得很。王局长苦笑，但案子不巧。现场...你们自己看。
李处长把照片推过来。林深仔细看，死者仰面躺在客厅地板上，胸口的刀伤很深，血浸透了他的衬衫。周围的碎玻璃像是从一个玻璃柜里飞出来的。最引人注目的是，死者右手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是他的全家福，但照片上妻子和孩子的脸被红笔狠狠划掉了。
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没有强行闯入痕迹。王局长说，死者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不在现场。技术队刚到，但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什么东西？赵建国问。
王局长看向李处长。李处长清了清嗓子：我们在死者书房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文件夹，加密的，但技术队破解了。里面是...过去五年王律师经手的所有离婚案件记录，特别是一些他帮助男方争取到孩子抚养权，而女方被描述为情绪不稳定不适合抚养的案例。
这有什么问题？林深问。
问题在于，这些女方后来有三个自杀了，两个精神崩溃入院。李处长的声音很低，深渊的人...似乎很在意这些。
林深突然明白了：暴怒。下一个主题是。
王局长点头：现场还发现了一本《愤怒管理手册》，被血浸透了半本。手册的扉页上，有人用血写着一句话：当你无法控制怒火，怒火就会控制你。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起来。林深感到一阵寒意——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而且精准地踩在了他们的节奏上。
还有更糟的。王局长调出另一张照片，是死者的手机屏幕截图，死者最后一条短信，发给他妻子：对不起，我控制不住。镜子...镜子里的我不是我。
镜子？赵建国皱眉，跟徐明案子里那个破碎的镜子设计图有关？
可能。林深沉思，吴天豪是，用天平审判；徐明差点成为，设计图是破碎的镜子和燃烧的玫瑰；现在这个王律师，明显是。在按顺序执行。
按顺序？王局长脸色变了，七宗罪
恐怕是。林深点头，贪婪、嫉妒、暴怒...接下来会是懒惰、暴食、色欲、傲慢。
妈的，七个案子？赵建国骂道，他们想把这座城市变成什么？
王局长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技术处刚才查了发给徐明的那条短信的Ip溯源，有些发现。
李处长接过话：Ip确实是从市局内网分配的，但具体路径很奇怪。数据包经过了三次内部跳转，最后一次是从...陈诺的技术工作站发出的。
林深和赵建国同时愣住了。
不可能。赵建国立刻说，陈诺跟了我们三年，人我了解，不可能是内鬼。
我不是说他是内鬼。李处长解释，但他的工作站可能被入侵了。我们在他的外接硬盘里发现了一个隐藏分区，里面有远程控制程序，而且...最近有过非常规的数据传输记录。
林深感到一阵头痛。陈诺？那个整天埋头在电脑前，连女朋友都没时间交的技术宅？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整个团队都处在危险中。
先别下结论。林深说，陈诺现在在哪儿？
技术分析室，正在查星光电影院的资料。李处长回答。
我去看看。林深站起身，老赵，你先去锦绣花园现场，我随后就到。
技术分析室的灯光很亮，照得人眼睛发酸。推开门时，陈诺正伏在电脑前，屏幕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白光：头儿？查到什么了？
林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这个年轻人，三年前刚毕业时连枪都拿不稳，现在却是团队里最不可或缺的技术支柱。如果他是内鬼...
陈诺，林深尽量让声音平稳，你的工作站，最近有没有异常？比如程序自己运行，或者数据异常传输？
陈诺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上周开始，我电脑总在半夜自动开机，我以为是系统故障。查了日志，但没发现什么...等等，他突然站起来，你们怀疑我？因为那个Ip地址？
不是怀疑你，林深说，是怀疑有人黑进了你的系统。技术处发现了你的外接硬盘有隐藏分区。
陈诺的脸一下白了：不可能！我...我从来没做过那种事！头儿，你要相信我！我查徐明的手机，只是想帮上忙，我...
冷静。林深按住他的肩，我相信你。但有人在利用你，而且利用得很精准。你的工作站权限高，能接触到所有案件细节，包括我们的行动路线。
陈诺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所以...徐明被发现不是巧合？有人故意让我们找到他？
很可能。林深点头，而且我怀疑，这个入侵你系统的人，跟第三卷结尾那个指向省厅的Ip有关。技术手法太像了。
陈诺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给我一小时。如果真有人黑了我，我不信他一点痕迹都不留。我会找出他，无论他在哪儿。
林深拍拍他的肩：小心点。如果对方知道你在查他，可能会对你下手。
让他来。陈诺冷笑，在数字世界，我还没怕过谁。
锦绣花园小区比金茂府要小，但同样高档。警戒线已经拉到了单元门口，围观的人群被挡在外面。赵建国正在跟现场负责人说话，看到林深，招了招手。
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赵建国压低声音，死者妻子刚被叫回来，情绪崩溃，一直在说他最近很不对劲。技术队在书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两人穿上鞋套手套，走进电梯。电梯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与即将面对的血腥现场形成刺鼻对比。
案发现场在18楼。客厅很大，装修考究，但此刻一片狼藉。血迹从书房门口一直拖到客厅中央，形成一条触目惊心的路径。技术队的人正在提取证据，闪光灯不时亮起。
书房门敞开着。林深走进去，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赵建国说。
整个书房的布置，像一个被强行打断的仪式。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但镜子表面被砸得粉碎，只留下一个狰狞的大洞，像一只空洞的眼睛。镜子下方，一个玻璃展柜被砸开，里面的奖杯散落一地，大部分都碎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桌上——摆着一本血迹斑斑的《愤怒管理手册》，旁边放着一个普通的家用温度计。温度计的玻璃管已经断裂，水银流了一桌，像一条闪闪发光的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死者妻子说，他最近在参加一个情绪净化课程，每周两次。赵建国翻着记录本，课程要求学员每天测量情绪温度，记录在册，还要对着镜子做自我对话
情绪温度？林深皱眉。
听起来很玄乎。赵建国点头，但死者很信。他妻子说，自从参加了这个课程，他的情绪反而更不稳定，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说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林深走到破碎的镜子前，小心地不碰任何东西。从裂痕痕迹看，镜子是被人用拳头直接砸碎的，力度很大，以至于墙上都留下了凹痕。
秦法医来了吗？林深问。
在客厅验尸。赵建国指了指外面，她发现死者的右手手掌有严重挫伤，应该是砸镜子时造成的。奇怪的是，伤口里有细微的玻璃碎片，但没有进行任何处理，而是直接去拿了刀...
林深走到客厅。秦望舒正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伤口。她抬头看到林深，指了指死者的颈部：看这里。
在死者颈部，有一道很浅的划痕，几乎被血迹掩盖。秦望舒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片极小的金属片：凶器不是普通的刀。这是陶瓷刀的碎片，跟吴天豪案的凶器材质一样。而且...你看这个。
她将金属片放在证物袋里，对着灯光。金属片上，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一只展翅的乌鸦。
深渊的标准装备。林深低声道，他们给代理人提供武器。就像给李默提供陈光宇的罪证一样。
不只是武器。秦望舒说，我在死者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一种特殊物质，初步分析是一种强效神经抑制剂的衍生物，能暂时抑制理性思考，放大情绪波动。这种物质...很罕见，需要专业实验室才能合成。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不仅提供武器，还提供催化剂，确保他们的代理人完全失控。
还有这个。秦望舒从死者紧握的拳头里小心取出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写着：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今天的主题：暴怒。你准备好成为武器了吗？
林深接过证物袋，感到一阵无力。他们又一次晚了一步，又一次只能在血泊中寻找线索，而凶手——或者说幕后黑手——依然在暗处冷笑。
头儿！一个年轻警员匆匆跑进来，死者的妻子在卧室发现了一本日记，可能很重要。
日记本很普通，黑色硬皮封面，但内容触目惊心。王律师详细记录了自己参加情绪净化课程的每一天，从最初的怀疑，到逐渐被洗脑，再到最后的崩溃。最后几页字迹潦草，充满绝望：
镜子里的人越来越陌生。他说我是自私的，说我为了赢得官司不择手段，说我亲手毁掉了那些女人的生活。他说愤怒是正义的火焰，烧掉虚伪的面具。我控制不住...我想烧掉一切...
今天的课程很特别。老师给了我一个小瓶子，说能帮我看清真相。喝下去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镜子里的我笑了，他说：是时候行动了。你妻子和孩子不值得你爱，她们只会束缚你。做你应该做的事。
我砸了镜子。碎片扎进手心，但不疼。我只感到愤怒，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愤怒。我要去找李梅，那个被我夺走孩子的女人。她今天在法院外瞪着我，她的眼神像刀子...
老师给了我一把刀。他说：愤怒需要出口。不是你控制它，就是它控制你。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林深合上日记本，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又一个被精准找到弱点，然后摧毁的人。王律师或许不是好人，但他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更不该成为表演的道具。
查这个情绪净化课程。林深对赵建国说，从名字到地点，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还有，查李梅——那个被王律师夺走孩子的女人，看她最近有没有异常。
明白。赵建国点头，我这就安排人手。
林深刚要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诺。
头儿，有重大发现。陈诺的声音急促，入侵我工作站的Ip，虽然用了多重跳转，但最后一次连接是通过一个很特殊的频率——VULt-RIS网络。而且，我追踪到数据最终上传到了一个云端服务器，所有者是...周岩。那个城市记忆工作室的老板。
林深的心一沉。又是周岩。这个在两个案子边缘都出现过的名字，终于走到了台前。
还有，陈诺继续说，声音更低了，我在那个隐藏分区里发现了一段加密视频。解密后...是你，头儿。
什么？
视频里，你站在星光电影院门口，低头看手机。时间戳是今天早上七点，我们开始监视徐明之前。视频下方有一行字：猎人已入笼。七宗罪，才刚开始。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们不仅被监视，还被精准预测。每一次行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陈诺，你现在安全吗？林深问，立刻离开技术分析室，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陈诺苦笑，但已经晚了。刚才系统警报，有人正在远程擦除我电脑的所有数据。我...我只能抢救出这些。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然后是陈诺的一声低呼：头儿，快看本地新闻！
林深掏出手机，点开新闻推送。头条赫然是：七宗罪杀手再出手？知名律师家中惨死，现场留下神秘符号！
更糟的是，新闻配图中，赫然是王律师手中紧握的那张被划掉脸的全家福，以及镜子上用血写的字。这些细节，技术队才刚发现不到半小时。
林深抬头看向赵建国，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震惊和愤怒——信息又一次泄露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只能是内部人所为。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在雨中晕开，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而在某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下一个走上舞台。
七宗罪，才刚开始。而他们，已经落后得太远。
林深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一次，他不会再让牵着鼻子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找出那只操纵一切的手，撕开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阴影。
即使，那阴影中，藏着曾经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