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的工作站被彻底格式化了。硬盘里所有数据,包括过去三年的案件记录、技术分析、甚至个人文件,全被清得干干净净,连回收站都空空如也。整个屏幕只留下一行白色小字,像幽灵般闪烁:
你的镜子已碎,真相在沙中。
林深站在技术分析室门口,看着陈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这小子平时话不多,但眼睛里总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现在那股劲儿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躯壳。
不是你的错。林深走过去,把一杯热咖啡放在他面前,他们盯上你很久了。
陈诺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我太蠢了,头儿。系统日志有异常,我早该发现的。现在...所有数据都没了,包括我们对周岩的追踪。
数据没了,人还在。林深拍拍他的肩,而且,他们既然特意留下那句话,就是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在看着。这反而给了我们机会。
什么机会?
暴露。林深眯起眼睛,太过自信的人,总会露出破绽。
赵建国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潮湿的风。他手里攥着一份文件,眉头拧成了疙瘩:刚查到周岩的背景。这人不简单。以前是省建筑设计院的首席摄影师,专拍历史建筑。三年前辞职,开了那个城市记忆工作室。表面上是文化人,背地里...他抖开文件,跟至少三个我们调查过的敏感案件有间接关联。最要命的是,他的工作室注册资金来自一个离岸公司,而那个公司的最终受益人,指向一个叫新视野基金的组织。
新视野基金林深皱眉,好像在哪儿听过。
第三卷,赵建国提醒他,张桐的私人账户里,有几笔不明来源的转账,备注就是新视野基金赞助。当时我们没在意,以为是他的观鸟协会经费。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又是第三卷的尾巴。这盘棋,对方布局比他们想象的要早得多,深得多。
还有更糟的。赵建国压低声音,技术处刚发现,陈诺工作站被入侵的时间戳,跟王律师案现场照片泄露的时间,分秒不差。这说明...
内鬼在技术处。陈诺突然抬头,眼睛里重新有了光,而且权限很高,能绕过所有审计日志。头儿,我想到了一件事——昨天下午,李处长帮我重装了一个系统补丁,说是解决频繁死机的问题。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那个补丁包的数字签名...有点不对劲。
林深和赵建国对视一眼。李处长?技术处处长,王局长的亲信,从警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如果是他...
先别打草惊蛇。林深果断说,陈诺,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去跟王局沟通,需要他配合演场戏。老赵,你带人去查周岩的工作室,现在就去。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包括技术处的人。
赵建国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林深叫住:等等。带上秦法医。如果周岩真是的人,他的工作室可能藏有重要物证,需要专业手段提取。
明白。赵建国咧嘴一笑,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全。
城市记忆工作室位于老城区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楼里,门面不大,玻璃橱窗上贴着几张黑白照片,都是城市的旧街巷、老建筑。推门进去,门铃叮当响了一声,屋里没人。
周老板出去了,说中午才回来。柜台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说。她是兼职的店员,大学生,对周岩的私事一无所知。
赵建国亮出证件,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是警察,需要查看工作室内部。请你配合。
女孩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秦望舒已经戴上手套,开始仔细检查工作室的每个角落。
这里比想象中整洁。墙上挂满了老照片,大多是城市变迁的纪实作品。工作台上摆着几台老式相机,镜头擦得锃亮。电脑关着,桌上摊着一本相册,里面是周岩最近拍摄的系列作品,标题叫《消逝的痕迹》。
看这里。秦望舒指着相册中一页。照片上是一座废弃的医院大楼,爬满藤蔓,窗户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照片下方手写着拍摄日期:三天前。
赵建国凑过去看,突然愣住了:这不是城东那家仁爱医院吗?五年前因为医疗事故倒闭的那家?
秦望舒点头,而且你看角落。她用笔尖轻轻点着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医院门口,穿着白大褂,看不清脸,但身形有点眼熟。
放大看看。赵建国掏出手机拍照,准备让技术队处理。
秦望舒继续翻相册,突然停住了。这一页的照片不是建筑,而是一个沙漏。普通的玻璃沙漏,但里面的沙子是黑色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照片下方写着:时间不会等待懒惰者。
沙漏。懒惰。赵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贪婪、嫉妒、暴怒...下一个该是了。
搜他的暗室。赵建国对随行警员说,特别是存储设备和记录本。
暗室在里间,红灯还亮着,显影液的气味扑面而来。秦望舒小心地检查每个角落,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黑色笔记本。撬开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日记,而是观察记录——记录着不同人的生活轨迹、情绪波动、弱点分析。
这他妈是...目标名单。赵建国翻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名单上有十几个名字,有些已经画了红线——吴天豪、王建国。还有一些没画线的,其中一个名字让赵建国倒吸一口冷气:林深。
笔记本最后一页,是手绘的沙漏设计图,旁边标注着:懒惰者的终点:沙尽之时,即是审判。
立刻通知林深!赵建国抓起对讲机,周岩的目标是,下一个受害者已经确定了!
林深接到电话时,正在王局长办公室。听到赵建国的汇报,他立刻站起身:局长,我需要紧急行动权限。周岩不仅参与谋杀,还是在本市的核心成员。他的工作室里发现了针对我的威胁,这意味着整个专案组都在危险中。
王局长脸色阴沉,手指敲击着桌面:李处长刚向我汇报,说陈诺的工作站被黑客攻击,怀疑是境外势力。现在你告诉我,内鬼可能是他?
不是怀疑,是证据。林深把陈诺整理的时间戳分析递给王局长,李处长昨天下午给陈诺安装的,实际是远程控制程序。而且,他有权限接触所有案件细节,包括我们的行动路线。
王局长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其实...我早有怀疑。技术处最近三个月有异常数据流出,我让内审科秘密调查,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李处长。但没有直接证据,我不敢打草惊蛇。现在...他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我给你全权。李处长由我亲自处理,你集中精力抓周岩和破案。另外——
他压低声音:省厅对内部调查有新指示。第三卷发现的省厅Ip,已经锁定到一个叫张伟的副处长。这个人...你可能不认识,但赵建国应该熟悉。二十年前,他和老赵在同一个派出所工作过。
林深愣住了。老赵和省厅内鬼有旧交?这盘棋,水比想象的还要深。
他刚走出局长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是医院。
林队,我是仁爱医院值班医生。刚才接到一个紧急病人,送来时已经昏迷,身上有张纸条指名要见你。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病人?叫什么名字?
病人叫刘振华,是市卫生局的副局长。纸条上写着:告诉林深,懒惰者的沙漏已翻转。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刘振华,这个名字他在周岩的笔记本上见过。而且...仁爱医院,不正是周岩三天前拍照的地方吗?
守住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入病房,包括其他医护人员。我马上到。林深边说边往电梯跑,通知技术队和法医,一级警戒!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想起周岩相册里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如果那是刘振华...五年前仁爱医院的医疗事故,作为卫生局副局长的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但粘稠,像一层灰色的纱,蒙在城市的脸上。林深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思绪纷乱。内鬼、旧案、七宗罪...所有线索像一团乱麻,而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
刘振华还活着,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阻止的仪式。但周岩在哪里?李处长会如何反应?省厅的张伟又跟赵建国有什么恩怨?太多问题,太少答案。
手机震动,是陈诺。
头儿,我恢复了一部分被删除的数据。周岩的工作室不只是拍摄点,还是个中转站。他在那里收集目标信息,然后通过VULt-RIS网络上传。更可怕的是...陈诺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发现了一段加密通讯,接收方是省厅技术处。时间是吴天豪被杀的前一天。
林深闭上眼睛。省厅也沦陷了。这场战斗,比他想象的更加孤立无援。
还有,陈诺继续说,我在碎片里找到一个地址,可能是周岩的藏身点。城东,老纺织厂家属院,3号楼204。但头儿...这个地址,五年前是仁爱医院部分医护人员的宿舍。
林深猛地睁开眼。老纺织厂家属院,仁爱医院,刘振华...所有碎片突然拼在了一起。五年前的医疗事故,不是偶然,是精心挑选的第一个试验场。而刘振华,作为当时负责处理事故的卫生局副局长,选择了掩盖真相,任由受害者家属绝望。
,不仅是身体的懈怠,更是良知的沉睡。
陈诺,通知老赵,目标地址是老纺织厂家属院3号楼204。我带人去医院,两组人马,随时保持联系。
明白。头儿...小心。的仪式,可能已经开始。
仁爱医院旧址离新院区不远,但早已荒废。新院区是现代化建筑,玻璃幕墙在雨中泛着冷光。急诊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警戒线已经拉起。林深冲下车,直奔三楼病房。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年轻警员,如临大敌。推开门,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刘振华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沙漏,里面的黑沙正缓缓流动。沙漏旁压着一张纸,上面打印着:
卫生局副局长刘振华,五年间收到十七次医疗事故举报,处理率为零。面对三百二十八名受害者的哭诉,你选择闭上眼睛。现在,轮到你闭上眼睛了。主题:懒惰。沙尽之时,审判降临。
林深小心地拿起沙漏,没有触碰其他地方。沙漏底座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不等人,懒惰者。字迹很新,是今天刻的。
他什么时候送来的?林深问值班医生。
不清楚。护士半小时前巡房时发现的。病人送来时昏迷,手腕上有注射痕迹,初步判断是过量镇静剂。医生摇头,很专业,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剂量。
林深点点头,看向窗外。雨中的城市像一幅水彩画,模糊不清。周岩一定在某处看着,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欣赏着这场。
手机响了,是赵建国。
我们扑空了。3号楼204是空的,但找到了这个。老赵的声音低沉,一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直播画面——是刘振华的病房。他们知道你去了。
林深猛地回头看向病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红灯微微闪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还有,赵建国继续说,屋子很干净,但秦法医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枚指纹,还有...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跟吴天豪案现场发现的品种一样。
林深握紧拳头。他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警队是老鼠。
老赵,查五年前仁爱医院医疗事故的详细档案。特别是受害者名单,还有...当时负责调查的人员。我怀疑,周岩和刘振华之间,有更深的联系。
挂了电话,林深走到病床前,仔细观察刘振华的脸。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曾经是卫生系统的明星官员,前途无量。是什么让他选择了沉默?是恐惧,还是利益?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林深顺势问:病人送来时,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随身物品?
护士想了想:只有一个旧钱包,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好像是医院的集体照。
照片现在在哪儿?
物证科拿走了,说是按程序。
林深心里一动。集体照?五年前的仁爱医院?
他刚要打电话给物证科,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局长。
林深,李处长跑了。办公室人去楼空,电脑全部格式化。内审科在他家搜出大量现金和一个加密硬盘,初步判断他跟至少三起重大案件的信息泄露有关。
张伟呢?省厅那边?
已经控制,但...他自杀了。王局长的声音疲惫,留了封遗书,说是威胁他的家人。具体内容在解密中。
林深感到一阵无力。又一个被摧毁的人。是自愿堕落,还是被迫妥协?在这个灰色地带,有时候连黑白都难以分辨。
还有一件事,王局长压低声音,张伟和赵建国...二十年前不是普通同事。张伟是赵建国的线人,在一起贩毒案中暴露身份,导致全家被灭门。赵建国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林深愣住了。老赵心里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竟然是这样。难怪他对内鬼案如此执着,如此愤怒。
告诉老赵,别冲动。林深沉声道,这正是想要的——让我们自相残杀。
挂了电话,林深站在病房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他们失去了李处长,失去了张伟,下一个会是谁?团队的信任正在瓦解,而依然在暗处冷笑。
沙漏里的黑沙,已经流下了一半。
手机再次震动,是陈诺。这次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头儿!我破解了张伟遗书的部分内容。里面提到一个词,基石计划。他说自己只是之一,计划已经进入第三阶段。
基石计划?林深皱眉,赵建国的笔记里也提过这个词。
不止。陈诺快速说,张伟在遗书里画了一个符号——不是乌鸦,而是一个沙漏,里面是眼睛。他说基石已就位,眼睛睁开之时,新世界降临。头儿,这不是普通的犯罪组织,他们...他们有更大的计划。
林深感到一阵寒意。基石计划...第三阶段...七宗罪系列谋杀,可能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小部分。而他们,就像蒙着眼睛的驴子,只看到眼前的胡萝卜,却不知道背后的磨盘已经转动。
沙漏里的沙,又流下了一些。
病床上的刘振华突然动了一下,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林深俯身靠近,只听到微弱的几个字:
周...岩...不是...真名...照片...真相...
话没说完,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冲进来,把林深挤到一边。屏幕上,心跳曲线剧烈波动,然后逐渐变平。
室颤!准备除颤!
林深退到角落,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心里明白——刘振华活不成了。的仪式,即将完成。
他掏出手机,给赵建国发了条信息:查周岩的真实身份。刘振华临死前提到,那不是真名。重点查五年前仁爱医院相关人员。
发完信息,他看向床头柜上的沙漏。黑沙只剩最后一小撮,缓缓流动,像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歇。
在这个雨天,又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的阴影,正笼罩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下一场审判。
窗外,雨声渐大。城市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像一幅未完成的画。而执笔的人,正躲在阴影中,冷笑地看着这一切。
沙漏将尽。审判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