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死了。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直线像一道伤口，横亘在病房里每个人的胸口。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尽力了，林队。过量镇静剂加上长期滥用精神类药物，他的心脏早就千疮百孔。”
林深没说话，只是盯着床头柜上那个沙漏。黑沙终于流尽，玻璃罩内壁凝结了一层细密水珠，在灯光下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他戴上手套，轻轻拿起沙漏，底座比想象中要沉。
“头儿，看这里。”一个年轻警员指着沙漏底部，“好像有夹层。”
林深用指甲轻轻刮开底座边缘，一小片玻璃松动了。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只有两行字：
“五年前的真相在照片背面。
暴食者的餐桌，已为你摆好。”
纸条背面印着一个微型二维码。陈诺的远程扫描显示，这是指向一个私人云盘的链接，但需要特定密码才能打开。
“照片...”林深突然想起刘振华临终前提到的集体照，“物证科！马上把刘振华钱包里的那张医院集体照送过来！”
等待的间隙，林深走到窗前。雨停了，但城市依然潮湿，路灯的光晕在水汽中晕染开来，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他掏出手机，给赵建国拨了过去。
“老赵，刘振华死了。沙漏里有线索，指向五年前仁爱医院的集体照。周岩的真实身份可能藏在里面。”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咔哒声，赵建国的声音沙哑：“我这边有进展。周岩...他妈的根本不是真名。户籍系统里查不到任何记录，但我在仁爱医院旧档案里找到一个名字——周明志。五年前是仁爱医院的外科医生，医疗事故后失踪。照片比对相似度83%，足够立案了。”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医生变成杀人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医疗事故详情？”
“八个病人死于术后感染，调查发现是消毒设备被人为破坏。当时负责设备维护的副院长畏罪自杀，案件草草了结。”赵建国顿了顿，“但有个细节很怪——所有死者家属都收到了一笔‘慰问金’，来源是匿名账户。查了五年没查到源头，直到今天...‘新视野基金’。”
又是那个名字。林深感到一阵寒意：“老赵，小心。如果周明志就是周岩，那他策划这一切至少五年了。他的目标不只是复仇，是...某种仪式。”
“我知道。”赵建国的声音低沉，“还有一件事。我查了张伟的遗书附件，里面提到的‘基石’不止一个。他说‘七块基石各司其职，当七宗罪完成，眼睛将睁开’。林深，这不是普通的连环杀人案，他们在准备某种...献祭。”
林深握紧手机。七宗罪、七块基石、七次审判...数字的重复不是巧合。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精密运转了至少五年的巨大机器，而警队内部的背叛，只是这台机器碾过的一粒沙。
物证科的人送来了集体照。泛黄的相纸边缘已经磨损，照片上是仁爱医院外科全体医护人员的合影。前排中间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写着“副院长 刘振华”。而在最后一排角落，一个年轻医生微微低头，只露出半张脸——但那双眼睛，林深绝不会认错：是周岩。
“翻过来。”林深说。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数字：。日期下面，有一行小字，字迹已经模糊：“记住今天，记住背叛。”
“2018年4月17日...”陈诺在电话里快速搜索，“是仁爱医院事故的结案日期。那天，刘振华作为卫生局副局长，签署了最终报告，将事故定性为‘意外’，没有追究任何人刑事责任。”
林深盯着那行字，“背叛”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对周岩——或者说周明志——来说，刘振华的沉默不是懒惰，是背叛。而“深渊”选中他，不是偶然。
“陈诺，用这个日期解密云盘。”林深报出数字，“快！”
几秒后，陈诺倒吸一口气：“头儿...你得看看这个。”
云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后，画面晃动，像是偷拍。地点是某高档餐厅的包间，水晶吊灯下摆着长桌，上面铺着雪白桌布。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主位，大腹便便，正对着满桌山珍海味大快朵颐。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硕大的金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
更令人不适的是，男人每吃完一道菜，就有人端上下一道，而他的餐盘从未清空过——残羹冷炙层层叠叠堆在盘子里，像一座腐烂的小山。他的领口沾着油渍，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但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仿佛永远吃不够。
视频下方有一行字：“市食品药监局副局长，李卫东。五年间收受贿赂两千一百万，放行三百二十吨不合格食品。今天，让他尝尝暴食的滋味。”
视频突然切换到监控视角，显示时间是今早。画面中，李卫东走进同一家餐厅，神情紧张地四下张望。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近他，托盘上盖着银盖。李卫东掀开盖子，脸色瞬间惨白——里面是那个沙漏，黑沙已经开始流动。
“暴食者的餐桌已备好，沙尽之时，审判降临。”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操！”林深一拳砸在墙上，“他们要杀李卫东！现在！老赵，查这家餐厅位置，带人过去！”
“锦绣楼，在城西金融区。”赵建国已经发动了车子，“秦望舒和我一起。你那边呢？”
“我回局里调监控，看谁能接触到这视频。”林深挂断电话，对病房里的警员喊道，“保护好现场，特别是那个沙漏！这是物证，也是凶器！”
冲出医院时，林深的手机又响了。是王局长。
“林深，出事了。技术处刚截获一段暗网直播预告，标题是‘暴食的盛宴’，时间设定在今晚八点。观看权限需要特定密钥，但截图已经传开了——正是李卫东常去的那家餐厅包间。”
“他们要直播杀人？”林深拉开车门，雨后的冷风灌进来，刺得他眼睛发疼。
“不止。”王局长声音凝重，“直播页面有个倒计时，结束时间是明早七点。下面写着：‘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城市，第七块基石将归位。’林深，他们不是在杀人，是在举行某种仪式。而整个城市，都是观众。”
林深踩下油门，车子冲进夜色。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左右摇摆，像在反复擦拭一幅永远擦不干净的画。他的思绪飞回五年前——那时他还在基层派出所，处理的都是偷窃、打架的小案子。谁能想到，暗处早已布下如此巨大的网，而他们所有人，不过是网中的飞虫。
锦绣楼是家老牌粤菜馆，装潢奢华，以私人包间闻名。警车赶到时，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豪车，但大厅里异常安静。服务员战战兢兢地指了指三楼：“警察同志...楼上...楼上好像有动静，我们不敢上去。”
赵建国和秦望舒直奔三楼。走廊尽头的“牡丹厅”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赵建国示意警员散开，轻轻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间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菜肴，龙虾、鲍鱼、鱼翅...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所有的盘子都是空的，只有主位前的餐盘堆成了小山，残羹冷炙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卫东仰面躺在椅子上，肚子高高隆起，衣服被撑得紧绷。他的嘴大张着，里面塞满了食物——蒸鱼、烧鹅、鲍鱼...几乎看不到牙齿。最恐怖的是他的胃部，衣服被剪开，皮肤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符号：一只乌鸦站在天平上，天平一端是美食，一端是蛆虫。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秦望舒检查后说，“致死原因是...过量进食导致的胃破裂。但手法很专业，凶手给他注射了某种药物，抑制了他的呕吐反射，强迫他一直吃下去。”
赵建国注意到桌角放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点开后，是那个暗网直播页面，倒计时显示还有三小时四十七分钟。页面下方有一行新留言：
“暴食者填满了自己的胃，却填不满欲望的深渊。
沙漏已翻转，第七块基石，等待归位。
——影子”
“影子...”赵建国喃喃道，“这是他们的首领代号？”
秦望舒在死者口袋里发现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手绘的沙漏设计图，与刘振华病房里的如出一辙。但这次，沙漏下方写着一行字：“基石计划第三阶段：七宗罪净化完成70%。准备最终仪式。”
“70%？”赵建国皱眉，“已经死了三个了，吴天豪、王建国、李卫东...七宗罪才三个，怎么就70%了？”
“因为不止七宗罪。”秦望舒指向设计图角落的注释，“看这里：‘七宗罪净化’只是第一层，下面还有‘七块社会基石的替换’。老赵，他们不是在杀人，是在...换掉这个城市的根基。”
赵建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基石”指的是关键人物，那警队、政府、企业...有多少人已经被替换？张伟的自杀、李处长的叛逃，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掏出手机，正要联系林深，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所有警员的对讲机同时发出刺耳的杂音，然后切换成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机械音：
“赵警官，林警官，还有...陈警官。你们很努力，但太慢了。沙漏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七块基石，已归位六块。当第七块归位，新世界的大门将开启。提醒你们——看看身边，最信任的人，或许就是第七块基石。”
信号中断，对讲机恢复静默。包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的嗡嗡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彼此，眼神中充满猜疑。
赵建国猛地关掉对讲机：“操！他们在挑拨离间！别上当！”
“但他说的...未必是假的。”秦望舒轻声说，“李处长能背叛，张伟能自杀...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不是我们中的一个？”
赵建国没说话，只是掏出烟盒，抖出一支，又塞回去。他知道秦望舒说得对。“深渊”最可怕的不是杀人，是摧毁信任。当团队分崩离析，他们就赢了。
林深赶到时，技术队正在提取证据。他听完赵建国的汇报，脸色铁青：“不是挑拨，是警告。‘影子’知道我们在查‘基石计划’，故意给我们施压。但他说‘第七块基石’...什么意思？七宗罪还没完成，怎么就有七块基石归位了？”
“除非...”陈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通过蓝牙接入了现场通话，“除非‘基石’不是指七宗罪的受害者，而是执行者。吴天豪案的徐明，王律师案的李梅，李卫东案的...某个我们还没找到的人。每完成一个‘罪’，就有一块‘基石’归位。”
林深突然明白了：“七宗罪的执行者，就是七块基石。而‘影子’说已归位六块...天啊，我们一直以为在追捕凶手，实际上，我们可能在帮助他们完成仪式！”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建国一拳砸在桌上，碗碟震得叮当作响：“那还等什么？查！把所有接触过案件的人，从线人到技术员，全部查一遍！”
“没时间了。”陈诺的声音带着焦急，“我刚破解了暗网直播的后台，发现倒计时结束时间不是随机设定的——明早七点，是市人大常委会议开幕时间。议题是...《城市安全与反恐条例》修订案。”
林深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条例一旦通过，将赋予警方前所未有的监控和执法权限...而“深渊”显然想在这一刻完成他们的仪式。
“他们要的不是混乱，”林深喃喃道，“是秩序。一个由他们制定的新秩序。”
赵建国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林深，看这个！”他指向李卫东塞满食物的右手——那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周明志（周岩）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给最爱的明志、小雅和晓阳。2015年春节。”
“小雅...赵晓雅？”赵建国脸色煞白，“她是我妹妹。五年前在仁爱医院...死于那场医疗事故。”
林深愣住了。老赵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二十年前张伟全家被杀，五年前赵晓雅死于医疗事故...“深渊”选中的，不只是有罪之人，还有被这个世界伤害过的人。
“老赵...”林深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赵建国深吸一口气，把照片收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影子’说第七块基石即将归位，而明早七点是个 deadline。我们只有不到十个小时了。”
秦望舒在尸体胃部残留物中发现了一小片特殊纤维，经比对，与吴天豪案现场的地毯材质一致。“同一个凶手，”她肯定地说，“或者说，同一个组织。但这次，他们留下了一条新线索——李卫东的手机里有最后一通外拨电话，对象是...市局内线，分机号是203。”
203。林深和赵建国同时僵住了。那是王局长办公室的分机。
“不可能。”赵建国摇头，“王局跟了我十年，他不可能...”
“不一定是他本人。”林深冷静下来，“但办公室被监听了。或者...有人能随意进出他的办公室。老赵，你立刻带人保护王局，别让他单独行动。陈诺，查203分机最近三天的通话记录，特别是非工作时间。秦法医，继续尸检，重点查那种抑制呕吐的药物来源。”
分派人手后，林深独自留在包间。他走到窗前，看着城市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一段秘密。而“深渊”像蜘蛛一样，织着一张覆盖全城的网，将每个人的伤痛和欲望都变成丝线。
他的手机震动，是陈诺发来的加密文件。标题是《基石计划部分解密》。里面提到：
“七块基石代表社会七个关键领域：法律、医疗、教育、媒体、金融、执法、立法。每完成一宗罪的净化，就替换一块基石。当七块基石归位，新秩序将建立...”
文件最后有一行备注：“第七块基石代号‘镜像’，身份未知，但与执法系统密切相关。”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执法系统...是老赵？是王局长？还是...他自己？
他掏出笔记本，翻到赵建国给他的那份“基石计划”笔记。在边缘处，有一行几乎被擦掉的字：“镜像即影子，影子即镜像。找到镜子，就找到真相。”
镜子。林深想起吴天豪案现场的破碎镜子，徐明案的设计图，王律师砸碎的镜子...“深渊”痴迷于镜子，是因为镜子能照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和恐惧。
而“镜像”...如果第七块基石是“镜像”，那意味着这个人能完美复制执法系统的运作方式，甚至...渗透到他们内部。
“陈诺，”林深拨通电话，“查所有市局调入人员的背景，特别是过去五年。还有...查我的档案，从警校到现在，每一处细节。”
“头儿？”陈诺声音迟疑，“你怀疑...”
“我不知道。”林深看着窗外的夜色，“但‘影子’说最信任的人可能是敌人。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能完全信任，还怎么信别人？”
挂断电话，他走到餐桌前，看着李卫东塞满食物的嘴。这个男人至死都不明白，填满胃袋的不是美食，是欲望。而“深渊”填满的，是这座城市的裂缝。
沙漏在角落默默计时，黑沙即将流尽。而在某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第七块基石的归位。
黎明前的夜，最是黑暗。而他们，必须在黑暗中找到那面能照出真相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