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田的危机暂时被压下,林婉清与朵莉亚的生活却并未因此松懈。
她们依旧每天清晨去查看菜苗——那些曾被地底脉动惊扰的嫩芽,竟在两人的精心照料下重新挺直了腰杆。虽然叶片仍带着几分蔫黄,但根须已然扎得更深,仿佛要与这片土地达成某种和解。朵莉亚说,是她们“不放弃的心意”被菜苗感知到了。
这天午后,朵莉亚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她赤着脚蹲在沙滩上,指尖轻轻掠过浪尖,目光追随着一群银白的小鱼,直到它们消失在珊瑚礁后。林婉清端着刚煮好的野菜汤走过来时,见她正对着海面皱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发梢。
“怎么了?”林婉清在她身旁坐下,“鱼群又不肯吃你撒的碎贝肉了?”
朵莉亚没抬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浪花:“不是不肯吃,它们在跑。”
“跑?”林婉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海平线上,一群青灰色鲷鱼正以反常的速度窜动,鱼鳍搅起的水花乱作一团,不似平日觅食时的悠闲。更远处,几尾体态肥硕的石斑鱼竟猛地跃出水面,又重重砸回海中。
“这不对劲。”朵莉亚站起身,裙摆被海风掀起一角,“我在海龟爷爷的记忆里见过类似的场景,它们是在逃。”
海龟爷爷是浮屿附近最年长的绿海龟。她们初登浮屿时,曾在退潮的礁石缝里发现这只背甲布满藤壶的老龟。当时它正卡在石缝里动弹不得,朵莉亚用藤蔓编成软绳,小心翼翼地将它解救出来。此后,老龟便成了她们的“邻居”,常在夜晚爬上沙滩,用龟甲撞击贝壳,传递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那是它跨越数十年的海洋往事。
此刻,朵莉亚闭起眼睛,指尖按在胸口。她能清晰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那是朵莉亚独有的“天赋”:她能与所有生命共享感知,尤其是与大海的脉搏同频。
“海龟爷爷说,”她睁开眼,瞳孔微微收缩,“三百年前它曾经历过一场大风暴。那时候,鱼群也是这样没命地往深海游,连最贪嘴的小丑鱼都放弃了珊瑚礁。后来,整个浮屿都被掀翻了半座山。”
林婉清心头一紧,“风暴什么时候来?”
朵莉亚咬了咬嘴唇:“海龟爷爷的记忆很模糊,到这次的‘预兆’比三百年前更重。”她指向沙滩上几处被冲上岸的海藻,“你看这些褐藻,平时只会牢牢贴在礁石上,现在却被卷到了高处。”
两人马上行动起来。林婉清去砍倒小岛边缘的几棵矮棕榈树,用藤蔓将树干绑成三角支架;朵莉亚则潜入浅海,收集被海浪冲散的珊瑚枝和厚实的贝壳。
朵莉亚浮出水面,发梢滴着水,“光这样不够。”她指了指菜田的方向,“菜苗的根还没扎稳,风暴一来会被卷走的。”
林婉清的手顿了顿。菜田是她们最后的希望。她咬了咬牙:“把帐篷的兽皮撕一半下来,我们给菜田搭个防风的帘子。”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两人几乎没合过眼。林婉清负责搭建防御工事。她用棕榈树干在营地周围围成半人高的木栅栏,又将贝壳和珊瑚枝塞进栅栏缝隙,防止被海浪冲垮。帐篷的兽皮被她裁成宽条,与藤蔓交织成网,仔细覆盖在水缸和竹篓上。
朵莉亚则在菜田和营地间来回奔波。她用削尖的木棍在菜田四周挖出浅沟,引导雨水流向低洼处,避免积水泡烂菜根;又将那些兽皮帘子用石块压紧在菜畦边缘,搭成一道简易的防风墙。还有那些被海风刮得东倒西歪的嫩苗,她跪在泥里,一棵一棵将它们扶正,再用湿润的泥土重新培好根须。
“歇会儿吧。”林婉清递来水囊,“你这样熬下去,风暴来了自己先撑不住。”
朵莉亚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得有些勉强:“不行啊婉婉,它们现在太脆弱了。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害怕。”
林婉清心头一震。原来植物也有情绪?她蹲下身,学着朵莉亚的样子将手贴在泥土上,渐渐地,竟真的触到一丝细微的震颤。
午夜将至时,海平线终于变了颜色。先是西边的云层从铅灰转为墨黑,接着是狂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扑来,吹得帐篷哗哗作响。林婉清和朵莉亚冲出帐篷,只见原本平静的海面已掀起丈高的浪头。
风暴来得比预想中更猛烈。第一波巨浪拍在沙滩上,激起的水墙足有两三人高,直接冲垮了半段木栅栏。林婉清扑过去用身体护住菜田,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呛得她咳嗽不止。朵莉亚死死抓住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兽皮帘子,用身体压住,防止它被狂风卷走。“婉婉!看东边!”朵莉亚突然尖叫。
林婉清抬头,只见东边的天空裂开一道紫色闪电,瞬间照亮整座小岛。紧接着,雷声如滚鼓般炸响,震得她耳膜生疼。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混着被风卷起的沙土,劈头盖脸砸在两人身上。
菜田里,几株白菜苗已经被风吹得倒伏在地,嫩绿的叶片沾满泥浆。更糟的是,刚才的巨浪冲开了部分浅沟,浑浊的海水正顺着地势漫进菜畦,浸泡着脆弱的根须。
两人赶忙跪在泥水里,徒手将倒伏的菜苗一棵棵扶直,用石块压住根部;又用随身携带的竹片在菜田周围挖出更深的排水渠,让海水尽快流走。雨水灌进袖口、领口,冻得她们浑身发抖,但始终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忽然弱了些。林婉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去,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东移动,月光重新穿透云层,洒在逐渐平静的海面上。朵莉亚瘫坐在泥地里,望着满目疮痍的菜田。白菜苗东倒西歪,萝卜苗的叶子被撕去了大半,连最顽强的那几株嫩芽,也耷拉着脑袋贴在泥里。
林婉清蹲下身,试探着轻轻拨开一株白菜苗沾满泥浆的叶片。在污渍之下,几点微弱却鲜活的鹅黄映入眼帘,是新抽出的叶芽。她转身看向朵莉亚,“它们还活着。”
朵莉亚连忙凑近细看。果然,每株菜苗的茎秆底部,都藏着几枚嫩绿的新芽,正努力朝着天空伸展。那些被风雨撕碎的旧叶,此刻正化作养分,滋养着新生的希望。
黎明时分,风暴彻底平息。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开始清理营地。木栅栏塌了半边,帐篷被撕成了布条,存粮倒了大半。
“下次,”朵莉亚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兽皮帘子,“我们要搭更结实的防风墙。”
“嗯,”林婉清捡起被冲歪的木栅栏,“还要在菜田周围种一圈芦苇,固土防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