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灵植园的枫叶红透了半面山,风一吹,像落了场胭脂雨。桔梗庐的木格窗刚换上新糊的桑皮纸,透着暖黄的光,把屋里的人影映得朦朦胧胧。
陈默蹲在灶台前,正用火钳拨弄灶膛里的炭火。锅里咕嘟咕嘟炖着羊肉,萝卜的清甜混着肉香漫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他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念夏正和张爷爷对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时不时传来几句争执。
“张爷爷您这药钱算错了,”念夏的声音带着点较真的执拗,“这味当归上个月还是二十文一两,您怎么按二十五文算?”
张爷爷的声音嘿嘿笑着,带着点耍赖的意味:“这不是霜降了嘛,药材收上来不易,运费都涨了。”
“那也不能凭空多收五文,”念夏“啪”地把算盘一推,“账本在这呢,上个月的进货单清清楚楚,您要是不改,这账我可不对了。”
陈默听着忍不住笑,往灶里添了块硬木,火苗“腾”地窜起来,把锅底舔得通红。他太了解念夏这性子了,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可涉及账目上的清白,半分都不肯含糊。就像当年她跟着老郎中学医,为了弄明白一味药的药性,能在药圃里守三天三夜,连饭都忘了吃。
“行了行了,依你依你,”张爷爷终于妥协,“还是你这丫头较真,想当年你师父在世时,可比你好说话多了。”
“师父那是心软,”念夏重新拨响算盘,“但药材是救命的东西,价钱得明明白白,不然愧对病人。”
陈默把炖好的羊肉盛进陶盆,撒上一把葱花,刚要端进屋,就见念秋举着个油纸包跑进来,冻得鼻尖通红:“师父师娘!李大叔从镇上捎来的糖炒栗子!还热乎着呢!”
油纸包一打开,焦香的甜气立刻裹着热气散开。念夏放下算盘凑过来,捏起一颗,在手里来回倒着腾,嘴里嘶嘶地哈气:“烫烫烫……”
张爷爷也捻了一颗,剥开壳,金黄的栗子肉冒着热气,塞进嘴里:“嗯,还是李记的栗子炒得最透,面得很。”
陈默看着他们吃得热闹,转身去地窖搬新酿的米酒。坛口的红布一解开,清冽的酒香混着桂花味涌出来,像浸了月光的泉水。他舀了满满一壶,刚直起身,就见念夏站在窖口,手里还捏着半颗栗子。
“我来吧。”她伸手要接酒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念夏的耳尖倏地红了,慌忙接过酒壶转身就走,脚步都有些乱。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笑,心里像被栗子的甜和米酒的香填满了。
晚饭时,陶盆里的羊肉炖得酥烂,萝卜吸足了汤汁,入口即化。张爷爷抿着米酒,说起年轻时的事:“想当年我跟你师父去山里采药,遇着暴风雪,就在山洞里烤野兔吃,那肉香哟,能把狼招来。”
“真的假的?”念秋瞪大眼睛,手里的筷子都忘了动。
“可不是嘛,”张爷爷咂咂嘴,“你师父当年年轻,火力壮,愣是抱着块石头守在洞口,把狼吓跑了。”
念夏托着腮听着,忽然问:“那时候,我娘也在吗?”
张爷爷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在呢,你娘胆儿小,却非要跟着,说怕我们俩大男人照顾不好自己。”他看向念夏,眼里带着温和的暖意,“你这较真的性子,跟你娘一模一样。”
念夏低下头,往嘴里塞了块萝卜,没说话,但陈默看见她眼眶红了。他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羊肉,是她最爱吃的肋排部分。
饭后,念秋帮着收拾碗筷,张爷爷靠在椅背上打盹,阳光透过木格窗,在他脸上投下桔梗花的影子。陈默和念夏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枫叶红得像火。
“明天我想去给师父师娘上坟。”念夏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涩。
“我陪你去。”陈默看着她的侧脸,“顺便把新酿的米酒带点,他们以前最爱喝这个。”
念夏点点头,忽然笑了,眼角还带着点湿意:“小时候总觉得师父偏心,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后来才知道,他是怕你一个人孤单。”
陈默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他用掌心焐着:“不孤单了。”
风卷起几片枫叶,落在两人脚边。远处传来念秋哼的小调,混着灶房里碗碟碰撞的脆响,还有张爷爷偶尔的鼾声。米酒的香、羊肉的暖、桂花的甜,在暮色里慢慢晕开,像幅被岁月浸软的画。
陈默想,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这样——有人可念,有事可做,有暖可依,有岁月可慢慢熬。那些藏在年轮里的等待,终会在某个霜降的傍晚,化作手边温热的酒,和身边紧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