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像掺了牛乳的纱,把灵植园裹得软软的。念夏踩着露水去药圃时,裤脚很快沾了层湿意,指尖拂过桔梗的叶片,滚圆的露珠“啪嗒”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早啊,念夏姑娘。”守园的老周叔正往竹筐里装新采的薄荷,灰白的胡子上挂着雾珠,“今天这雾浓,当心脚下滑。”
念夏笑着应了声,弯腰拨开紫苏的枝叶——昨天刚冒出的新芽被虫啃了个小口,嫩黄的缺口处还留着细碎的虫粪。她皱了皱眉,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连夜捣好的艾草汁,拌了点硫磺粉,用毛笔蘸着往缺口周围涂。
“又来伺候这些小家伙了?”陈默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带着点水汽的湿意。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两碗热粥,白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
“这虫也太不讲究了,专挑最嫩的芽啃。”念夏直起身,手背蹭了蹭额角,沾了点艾草汁的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去镇上送药吗?”
“等你一起吃早饭。”陈默把粥递过来,碗底还温着,“张叔的药我托李大叔捎去了,他正好赶早车。”他低头看了眼被虫啃的紫苏,“要不撒点草木灰?去年用着挺管用。”
念夏接过粥碗,热气模糊了镜片:“试过了,这虫精得很,绕着灰圈走。”她舀了勺粥,糯米混着瑶柱的鲜气在舌尖散开,“还是艾草汁保鲜,纯天然,不影响药效。”
陈默蹲在她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每株受损的幼苗涂药,阳光慢慢从雾里渗出来,把她的侧脸照得透亮,睫毛上还挂着雾珠,像沾了层碎钻。他忽然伸手,轻轻拂掉她发梢的一片枯叶,指尖擦过耳廓时,两人都顿了顿。
“那个……”念夏错开目光,假装研究紫苏叶,“昨天张爷爷说,后山发现了株野山参,要不今天去看看?”
“好。”陈默的声音有点哑,赶紧舀了口粥压了压,“吃完早饭就去,我带把柴刀,路上砍点枯枝当火把。”
雾渐渐散了,药圃里的草木舒展开来,薄荷的凉、紫苏的辛、艾草的苦混在一起,酿出独属于灵植园的气息。念夏把最后一株紫苏涂完药,转头时,看见陈默正对着竹篮里的另一碗粥发呆,碗里的瑶柱被挑出来堆在一边——他总把瑶柱留给她,自己只喝白粥。
“你再不吃,粥该凉了。”念夏用筷子夹起瑶柱,往他碗里塞,“每次都这样,再不吃我拌艾草汁里了。”
陈默笑着张嘴接住,瑶柱的鲜混着粥的糯,在嘴里漫开。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灵植园,也是这样的雾天,念夏蹲在药圃里哭,手里捏着枯萎的当归苗,说对不起师父的嘱托。那时他还嘴笨,只会递块干净的帕子,说“再种就是了”。
“对了,”念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布包,“前几天晒的陈皮好了,给你装了点,泡水喝能理气。”布包是用她绣坏的帕子改的,边角还留着没拆干净的金线。
陈默接过来,指尖捏着粗糙的布面,陈皮的香从布缝里钻出来,混着她身上的艾草味,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他站起身,往竹篮里塞了把野山楂干:“上次从山里摘的,晒得差不多了,泡水酸中带甜,你不是总说饭后烧心吗?”
念夏看着他耳根悄悄泛起的红,突然觉得这雾散得太慢,又或者,是他们都想让这雾再留一会儿——留到晨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留到药香缠满彼此的衣袖,留到那句没说出口的“一起”,慢慢酿成和陈皮一样,越久越醇的味。
收拾好药箱往后山走时,陈默在前头开路,柴刀劈断枯枝的“咔嚓”声在林间回荡。念夏跟在后面,踩着他踩过的脚印,看他宽厚的肩膀挡住斜斜的阳光,突然想起张爷爷昨天喝多了说的话:“有些人啊,就像这灵植园的草,看着不起眼,根却早缠在一起了。”
山路渐陡,陈默伸手拉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念夏低头看了眼交握的手,他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刀、捣药磨出来的,却比任何丝绸都让人安心。
“小心脚下,这里有块松动的石头。”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刻意放柔的低沉。
“嗯。”念夏应着,脚步却慢了半拍,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
雾气彻底散了,阳光穿过树冠,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远处传来山雀的叫声,近处有陈默的呼吸声,还有药箱里甘草片轻轻碰撞的脆响。念夏忽然觉得,找不找得到野山参好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条路,他们正一起走着。
走到半山腰的乱石堆时,陈默突然停下,指着石缝里一抹暗红:“你看那是不是?”
念夏凑过去,拨开丛丛杂草,果然看见株巴掌大的植物,翠绿的复叶间顶着颗殷红的籽,根须在石缝里盘得紧实。她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又被陈默拦住。
“别动,”他从药箱里拿出小铲子,“山参的根脆,得慢慢挖,不然断了就不值钱了。”
他蹲在石缝边,侧脸对着阳光,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动作轻得像在拆件稀世珍宝。念夏蹲在旁边,给他递着小刷子,看他一点点扫去根部的泥土,看参须慢慢舒展,像条睡着的银线。
“听说山参会跑呢,”念夏忽然小声说,“小时候听我娘讲,挖参得用红绳系着,不然它会趁人不注意溜掉。”
陈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兜里掏出根红绳——是上次念夏绣帕子剩下的线,他一直揣着——小心地系在参茎上:“这样就跑不了了。”
念夏看着那抹跳动的红,突然笑出声。阳光落在她笑弯的眼尾,落在陈默认真的侧脸,落在石缝里渐渐显露的、饱满的参体上。山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药圃的清香,把两人的影子吹得轻轻晃,像贴在一起的两片叶。
也许灵植园的秘密,从来都不在那些珍稀的药草里。而在某个雾未散的清晨,两碗温热的粥;在陡峭的山路上,交握的手;在石缝边,一根系着红绳的野山参,和两个慢慢靠近的影子里。
陈默把挖好的山参放进特制的木盒,铺着防潮的苔藓,像给它安了个临时的家。念夏看着他仔细盖好盒盖,突然说:“晚上炖鸡汤吧,放半根就行,剩下的晒成参干,冬天给张爷爷泡酒。”
“好。”陈默应着,把木盒放进背篓,顺手帮她拂掉粘在发上的草籽,“下山吧,晚了该错过午饭了。”
“嗯。”念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灵植园的路,好像比她想象中长很多,也好走很多——因为身边,多了个愿意陪她慢慢走的人。
山风吹过,把药香送得很远,像在告诉整片山林:今天的灵植园,藏着个甜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