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点落。
焦黑的尸身，微微一颤。
沈浪闭上了双目。
整个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与色彩，化为一片无尽的混沌。
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一团微弱、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火星，正剧烈地摇曳着。
那就是孙百炼最后残存的神魂。
没有了肉身，没有了金丹，甚至连完整的形态都无法维持，只剩下最纯粹的执念与怨毒。
“小……畜……生……”
断断续续的意念，充满了刮骨钢刀般的恨意，在混沌中回响。
那团魂火，猛地化作一张扭曲的人脸，朝着沈浪的意识扑了过来。
它要同归于尽。
沈浪的意识体，在这片精神空间中，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怨毒，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省省吧，孙长老。”
一个平静的念头，直接穿透了那张扭曲的脸。
“你现在就是一盘菜，别挣扎了，不然肉质变老，影响口感。”
孙百炼的魂火剧烈地一滞。
他不懂什么叫“口感”，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毫不掩饰的、把他当成战利品的轻蔑。
“你……你不得好死！”
“这话你生前就说过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沈浪的意识体，缓缓抬起手。
“本来想给你个痛快，但你既然这么热情，那我们就好好‘聊聊’你的一生。”
“来，让我看看，一个失败者的回忆录，究竟有多无聊。”
话音落下，沈浪的意识体手掌向前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灵力魔气的交锋。
只有一种源自功法本源的、绝对的、不容抗拒的压制。
如果说孙百炼的《化自在天魔经》残卷，是盗版软件。
那沈浪手中的，就是开发者后台的源代码。
他甚至不需要去破解，只需要输入一个“读取”的指令。
嗡！
孙百炼那团可怜的魂火，瞬间被无数道无形的丝线洞穿、缠绕、牢牢锁住。
他所有的抵抗，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
绝望的嘶吼，成了这片混沌空间最后的背景音。
然后，海量的，纷乱的，充满了痛苦、贪婪、嫉妒与不甘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了沈浪的识海！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负面情绪污染！正在启动神魂净化协议！】
【数据流过于庞大，正在建立临时缓冲区……缓冲区建立完毕。】
【开始分类、整理、归档……】
夜凝的意念，如同一道冰冷的防火墙，瞬间在沈浪的识海中构建起一道坚固的防线，将那些足以让普通修士瞬间变成白痴的负面情绪洪流，尽数拦截在外。
而那些纯粹的记忆画面，则被她飞快地处理，变成一幕幕清晰的影像，在沈浪面前徐徐展开。
专业。
沈浪在心中给夜凝点了个赞。
这就是拥有一个超级AI当外挂的好处。
他只需要当个观众，悠闲地欣赏这部名为《一个魔道野心家的败北》的纪实电影。
第一幕。
画面是阴暗的宗门藏经阁角落。
一个还很年轻的孙百炼，面容阴鸷，双目中却透着压抑不住的野心。
他还是个内门弟子，因为资质平平，在派系林立的宗门内备受打压。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本被废弃的古籍夹层中，发现了一页残破的金色书页。
上面用古老的魔文，记录着一段惊世骇俗的功法总纲。
《化自在天魔经》。
那一刻，年轻的孙百炼，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看到了逆天改命的希望。
第二幕。
画面切换。
一间密室中，孙百炼面容扭曲，全身青筋暴起。
他修炼了残卷上的功法，修为一日千里，很快就突破到了筑基后期，成了宗门里小有名气的天才。
但功法的缺陷也随之暴露。
他的灵力变得驳杂，经脉时常剧痛，心性也越来越暴戾。
他意识到，这功法有巨大的隐患。
他需要完整的功法！
从那一刻起，寻找其他传承者，或者寻找弥补功法缺陷的方法，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第三幕。
画面飞速闪烁。
他用卑劣的手段，除掉了竞争对手，坐上了执律堂长老的位置。
他开始利用职权，暗中筛选那些和他一样，有野心却郁郁不得志的弟子。
一个阴暗的地下石殿中。
孙百炼高坐于白骨王座之上，下方，跪着十几个身穿各堂服饰的弟子。
“要么，就跟着我，将来这合欢宗，就是我们的天下！”
“要么，现在就死在这里，成为我等的资粮！”
他用魔功赐予他们力量，也用魔功在他们神魂中种下禁制。
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寄生于合欢宗之内的魔道派系，雏形初现。
沈浪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柳如烟，赫然在列。
还有几个，是平日里道貌岸岸，在宗门内身居高位的执事，甚至是其他堂口的副手。
好家伙。
沈浪咂了咂嘴。
这孙长老，业务范围还挺广，都快把合欢宗发展成筛子了。
第四幕。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宗门外的乱葬岗。
孙百炼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会面。
那人身上的魔气，与之前被斩杀的金丹魔修同源，但更加凝实和强大。
“……完整的功法，不在我手上。但‘天魔冢’即将开启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
黑袍人影的嗓音十分怪异。
“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帮我留意宗门内，是否还有其他的‘同道’出现。特别是……修炼了完整功法的人。”
孙百炼答应了交易。
他从黑袍人那里，得到了更多关于《化自在天魔经》的秘闻，也得到了宗门外一股强大魔道势力的支持。
原来，他勾结柳如烟，对付自己和夜凝，不仅仅是为了铲除异己。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那个黑袍人，或者说黑袍人背后的势力，也想找到完整的功法传承！
而自己的出现，恰好引爆了这一切。
沈浪的思绪飞速转动。
一条条线索，被串联起来。
孙百炼，柳如烟，宗门外的魔修，甚至那个被当成枪使的疯子金丹魔修……他们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源头。
一个同样在寻找《化自在天魔经》的神秘组织。
而孙百炼，只是他们布在合欢宗的一颗棋子。
或者说，是一个合作者。
“有点意思了。”
沈浪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本以为只是个宗门内斗的副本，没想到，还牵扯出了一个隐藏更深的世界级boSS。
记忆的洪流，还在继续。
画面转到了沈浪自己。
从洗灵池归来，到丹斗扬名，再到黑风岭设局。
沈浪第一次，从一个“反派”的视角，完整地回顾了自己的所有操作。
他看到了孙百炼在得知自己炼出丹纹时的震惊与嫉妒。
看到了孙百炼在接到自己“求援”玉简时的狂喜与杀意。
看到了他在黑风岭，一步步掉入自己陷阱时的愤怒与不甘。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一个游戏玩家，在通关后，解锁了boSS的视角，观看了自己的“精彩集锦”。
“啧，我怎么这么帅。”
沈浪忍不住在心底自恋了一句。
【记忆数据已读取百分之九十九。】
【发现高强度加密记忆区。正在尝试破解……】
夜凝的意念打断了沈浪的自我欣赏。
来了。
真正的核心机密。
沈浪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过去。
在孙百炼记忆海洋的最深处，有一团被层层叠叠的怨念和恐惧包裹的漆黑光球。
那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也是他最终极的图谋。
“凝儿，加大功率，把它给我撬开！”
【明白。神魂冲击准备……三，二，一！】
轰！
一股无可匹敌的意志，狠狠撞在了那团黑色光球上。
光球表面的怨念和恐惧，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一幕。
那是一幅宏伟的地图。
以整个合欢宗的山门为中心，无数条血色的纹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每一条纹路，都连接着一个节点。
这些节点，有的是灵脉汇聚之地，有的是宗门大阵的阵脚，有的，甚至是一些长老的洞府！
而在地图的中央，合欢宗主峰的位置，赫然标注着一个血色的祭坛图案！
“这是……”
沈浪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这是一张阵图！
一张以整个合欢宗为基座，以山川灵脉为阵纹，以无数生灵为祭品的……惊天魔阵！
【正在解析阵图……阵法模型匹配中……】
【匹配成功。此为上古魔道禁术——‘血灵换天大阵’。】
【作用：献祭阵法内百分之九十的生灵血肉与神魂，强行扭转天地法则，将一方地域，从灵界剥离，转化为‘魔域’。】
【一旦阵法成功，合欢宗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片适合魔道修士生存的乐土。而主导者，将获得堪比化神修士的庞大力量，成为这片伪魔域的唯一主宰。】
夜凝冰冷的数据解析，让沈浪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好大的手笔！
好疯狂的计划！
孙百炼这个老东西，他不是想颠覆宗门。
他是想把整个合欢宗，连带着所有弟子长老，一锅端了，炼成自己的成道之基！
这已经不是野心家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难怪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完整的功法。
因为只有完整的《化自在天魔经》，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实力，去驾驭和启动这座恐怖的大阵。
而自己，就是他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就在沈浪看清这一切的瞬间。
那片记忆空间，开始剧烈地崩溃。
孙百炼最后的魂火，在核心秘密被揭开后，终于燃烧到了尽头。
那张扭曲的脸，最后望了沈浪一眼。
没有了怨毒，没有了不甘。
只剩下一种源于生命最本源的，对死亡的恐惧和茫然。
然后，砰然碎裂。
化作了漫天光点，彻底消散于混沌之中。
呼。
沈浪猛地睁开双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搜魂，尤其是对一个金丹修士进行彻底的搜魂，消耗巨大。
即便有夜凝的辅助，他也感到一阵阵精神上的疲惫。
在他的掌心，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漆黑，内部仿佛有无数光影流转的水晶球，正静静地躺着。
这里面，封存了孙百炼一生的记忆。
也是他颠覆整个合欢宗的，如山铁证。
“搞定。”
沈浪将记忆水晶球收好，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大功告成。
接下来，就是带着这份“大礼”回归宗门，欣赏一场注定会掀起滔天巨浪的好戏了。
【沈浪。】
夜凝的意念，忽然响起。
【能量波动异常。】
沈浪一愣。
什么能量波动？
他顺着夜凝示警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那具被孙百炼吸干，如同干尸般的金丹魔修的尸体，不知何时，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咔。
一声轻微的骨骼脆响。
那具“尸体”，竟然晃晃悠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