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秦淮河的水波染成金红,画舫上的丝竹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岸边小贩的吆喝,织成江宁府特有的暮色。
陈方和侯风平坐在聚缘客栈后院的葡萄架下,石桌上摆着两盏凉茶,杯沿凝着细密的水珠。
“聚福楼的招牌已经挂起来了,”侯风平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账房、伙计、库房都已妥帖,就等择个吉日开张。只是……”
他抬头看向陈方,“这几日总有些生面孔在楼外转悠,看穿着像是王家的护院。”
陈方捻起颗花生扔进嘴里:“意料之中。他们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先试探。”
他吐出花生壳,“商会的事你多费心,眼下更要紧的是安置江湖朋友——聚缘客栈虽隐蔽,可这么多好手进进出出,迟早会被盯上。”
侯风平放下茶杯,从袖中掏出张折叠的纸:“公子不说我也在琢磨这事。你看,这是秦淮河南岸的舆图,我让人标了几处待售的庄院。”
他指着其中一处,“这‘柳溪庄’离钟山不过十里,依着溪水,三面环山,既有隐蔽性,又方便去矿场。”
陈方展开舆图,手指在“柳溪庄”三个字上点了点:“二十亩地?倒也够用。可有院落布局?”
“我让牙人画了草图。”侯风平又递过张纸,“前院可住寻常伙计,中院留作议事,后院盖几间精舍给段峰道长他们,还能腾出两间做兵器库和药庐。最妙的是庄后有个山洞,能藏东西,正好用来存放开采出的传音石。”
“藏石的地方得格外当心。”陈方眉头微蹙,“传音石的光泽夜里会发亮,得用黑布裹严实了,再请万凤英姑娘布些机关,免得被人偷去。”
他忽然笑了,“说起来,这庄院倒像个小堡垒,正好让怀远道长的徒弟们练练手,布个防御阵。”
侯风平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买下庄院后,先让人在院墙加高三尺,再在四角筑个望楼,白日里让青山他们守着,夜里换青江的轻功队巡逻,保管万无一失。”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庄院要价不低,连带着修缮,怕是得三千两银子。”
“银子不是问题。”陈方从怀里掏出个钱庄票号,“这是汴京商会刚汇来的五千两,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跟我说——宁可多花些钱,也要买得稳妥,别让人抓住‘强买’的把柄。”
“公子放心。”侯风平收起票号,“那牙人是我老相识,最懂规矩。我明日一早就去谈,争取三日内办妥契书。”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我让伙计去打探,王家最近在收购青石——他们明知咱们采青石是幌子,偏要凑这个热闹,怕是想借机搅局。”
陈方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他们想搅局,咱们就给他们添点堵。让采青石的村民故意放慢进度,对外就说‘山石坚硬,每日采不了多少’,再让侯会长去知府衙门‘诉苦’,说‘王家高价收青石,导致村民人心浮动’。”
“妙!”侯风平抚掌道,“知府最恨哄抬物价,定会训斥王家。到时候咱们再‘勉为其难’地涨些工钱,村民们感激咱们,自然会把王家的不是传得满城皆知。”
两人正说得投机,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段峰提着柄刚打磨好的弯刀走进来,刀身映着晚霞,亮得晃眼。
“陈兄,侯会长,”段峰抱拳道,“刚才青江在庄外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穿着漕帮的衣服,好像在数咱们院里的人数。”
陈方与侯风平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侯风平道:“漕帮向来跟李家交好,怕是李漠风派来的。”
“我去会会他们!”段峰说着就要拔刀。
“不必。”陈方按住他的手腕,“让他们看。看得越清楚,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江湖人讲究‘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们见咱们人手充足,反而会收敛些。”
他对段峰道,“你让郭金玲姑娘去漕帮总舵附近转转,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李家许了什么好处。”
段峰应声而去,葡萄架下又恢复了安静。暮色渐渐浓了,远处的灯笼次第亮起,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王家盯着青石,李家勾结漕帮,”侯风平望着远处的灯火,“这两家怕是要联手了。”
“联手才好。”陈方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单打独斗咱们还得费心思离间,如今他们凑到一块,正好一网打尽。”
他站起身,“庄院的事抓紧办,等江湖朋友们搬过去,咱们就有了稳固的后方。到时候不管他们来明的还是来暗的,咱们都接得住。”
侯风平跟着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柳溪庄附近有个村子,村民多是采石匠出身。若是能请他们来矿场帮忙,既知根知底,又能让他们赚些工钱,比外雇的人可靠。”
“这个主意好。”陈方点头,“让陆少游去接洽——他是陆通判的侄子,村民们信得过。就说‘陈氏商会采青石修桥,每日工钱二十五文,管两顿饭’,比王家给的价高些,不愁没人来。”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客栈的伙计送来灯笼,挂在葡萄架下,暖黄的光晕照亮了石桌上的舆图。
侯风平小心翼翼地将舆图折好:“我明日一早就去办庄院的事,顺便让账房把工钱支出来,备好粮食,等村民们来领。”
陈方望着舆图上“柳溪庄”的位置,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从最初的对讲机,到后来的传输塔,再到如今的传音石矿,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出路。
或许正如怀志道人所说,“道在己心,路在脚下”,只要方向对了,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对了,”陈方忽然想起,“让万凤英姑娘多做些机关木鸟,藏在庄院的树梢上。木鸟肚子里放上铃铛,一旦有人翻墙,铃铛就会响,比狗还灵敏。”
侯风平笑着应下:“我这就去说。那姑娘的手艺,做出来的木鸟怕是能以假乱真。”
两人并肩走出后院,正遇上贺梅提着药箱回来,身后跟着个背着柴刀的村民。
贺梅介绍道:“这是柳溪庄的张大叔,他说庄里的老槐树快倒了,想请咱们帮忙锯了做木料。”
张大叔局促地搓着手:“听说你们要在庄里办事?若是不嫌弃,我能帮着劈柴挑水,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陈方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打探庄院情况的好机会:“张大叔客气了。工钱照给,只是不知柳溪庄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去过?”
张大叔想了想:“前儿个有几个穿绸缎的人去看过庄院,说是想买下来开酒坊。对了,他们还问这庄后山洞深不深,能不能藏酒。”
陈方与侯风平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那定是王家或李家派去的人。
“多谢张大叔提醒。”陈方笑着递过两文钱,“明日我们去庄院看看,若是合适,说不定真要在那儿开个‘工坊’,到时候还请大叔多帮忙。”
张大叔欢天喜地地接了钱,连声道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侯风平道:“看来他们也盯上柳溪庄了,咱们得加快脚步。”
“嗯。”陈方望着柳溪庄的方向,夜色里隐约能看见山影,“让牙人今夜就去签契书,多给五十两银子,务必今夜办妥。”
侯风平应声而去,陈方站在客栈门口,望着秦淮河里的灯影。他知道,买下庄院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王家和李家必定会有更狠的手段。
但他并不担心——有柳溪庄做据点,有江湖朋友相助,还有那些盼着能多赚两文钱的村民,这场仗,他们未必会输。
远处的王家府邸,王崇礼正对着一张柳溪庄的地图冷笑:“不过是些江湖草莽,真以为占个破庄院就能成事?”
他对身旁的李漠风道,“让人去通知漕帮,明晚在柳溪庄外的渡口‘卸货’,动静闹大些,看看他们敢不敢出来。”
李漠风端着茶杯,嘴角噙着阴笑:“最好能引他们动手,到时候咱们就能请官差去‘剿匪’,连人带庄院一锅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算计的脸上。
聚缘客栈的灯依旧亮着,陈方正和段峰、怀远道人商议着庄院的防御布置,青江在墙上画着巡逻路线,青河则在摆弄着布阵用的木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笃定的神色。
江宁府的夜,暗流依旧在涌动。但柳溪庄的灯火,已在陈方等人的筹谋中,悄然亮起了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