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抉择
“黑火药，当真恐怖如斯！”
蒋琬站在残垣断壁上，看着突兀出现在南昌城墙上的大豁口，啧啧称奇的说道。
“是啊！”
辅匡则心有余悸的说道，发生在昨天的攻城战，已经颠覆了他的三观。
昨天在急促的鼓声后，所有汉军依照出发前蒋琬下达的命令，立刻趴伏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嘴巴大张着，虽然这种动作看起来怪异无比，但主帅蒋琬都趴在地上他们也只能照做。
当引线燃尽，点燃了纸筒中颗粒状的黑火药，第一颗黑火药开始猛烈燃烧并释放出巨大能量，能量在狭小的爆破孔堆积。
而当无数颗黑火药燃烧时，堆积起来的能量却因狭小的爆破孔无处宣泄，然后量变引起质变，由上百斤颗粒状黑火药填充的爆破孔散发出惊人的能量。
趴在地上的汉军先后听见三道巨大的轰鸣声，然后就是大地微微一颤，紧接着无数颗小石块飞溅而来，打在盔甲上叮铛作响，最后一股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当烟尘渐渐散去后，汉军也听从指令从地上爬起来，而后向南昌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看见让他们此生难忘的场景。
原本完整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处大量碎石瓦砾堆积，形成一个大大的缓坡，几乎可以让他们畅通无阻的冲入半个时辰前还难以逾越的南昌城，不过他们并不关注这个，而是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将完好的城墙摧毁成这样。
汉军将士们在发呆，但蒋琬可不会，虽然他同样的震惊。
阵阵战鼓声将汉军惊醒，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为什么要在意城墙会倒塌的原因呢，只要知道它和自己一边的不就行了。
于是汉军将士们嘶吼着从城墙豁口处冲进城中，至于城墙上的吴军要么瑟瑟发抖的投降，要么见势不妙早就逃之夭夭，汉军有苍天眷顾，他们若再做抵抗，岂不是有违天意么。
至于朱然为何不出来阻止，因为他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爆炸所处的位置，是这些天来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汉军有所异动他自然要来这里鼓舞士气。
朱然，他大抵是没了。
在城中歇息的徐盛，也听见了城墙方向传来的巨响，在踌躇片刻后他还是向城墙冲去，不过当他行至半途时，就遇到一些跑的比较快的溃兵。
徐盛正欲呵斥，但那些溃兵就像遇到主心骨一般，迅速聚集在他身边，并七嘴八舌的将缘由道明。
徐盛闻言心神巨震，正欲领兵杀回去与汉军死战，可从城墙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已经告诉徐盛一切都来不及了，被孙权寄予厚望的南昌城，破了。
于是徐盛果断放弃南昌，领着千余残兵向后方的海昏城而去，打算在那里收拢残兵，同屯兵在那里的蒋钦一同抵抗汉军。
徐盛的撤退让城内吴军彻底失去反抗的心思，于是目光带着敬畏的向汉军投降。
至此，东吴仰仗的东部防线被汉军突破，尽管后方还有海昏、历陵、柴桑等城池可依托来节节抵抗汉军的入侵，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没弄明白汉军的破城方法前，这些城池丢失是早晚的事。
拿下南昌后，所有汉军都欢呼雀跃，尤其是民兵部队正四处搜索吴军旗帜留作纪念，在汉军颁发的战场纪律中，除了关键的大纛、军械物资、有主之物不得缴获外，其余缴获军士可自行分配，上官不得以任何理由巧取豪夺。
至于一切缴获归公的纪律，魏延自己想想也就行了，毕竟时代不一想，信仰不一想，基本没啥可行性。
当晚，南昌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会，除了警戒的将士外，所有人都放下戒备和袍泽们吃着酒，唱着歌，跳着舞，而南昌城中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加入进来，同汉军一同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翌日
蒋琬和辅匡来到城头，一边视察爆炸后的遗址，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进军，虽然魏延没让他们进军，但也没让他们撤退。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战机稍纵即逝，倘若事事都要请示再行动，那还不如回家种地来得实在。
“元弼，对于接下来的行动，你怎么看。”
感叹完黑火药的威力后，蒋琬回头向辅匡问道，在兵事上他的经验不及辅匡，所以在决策上辅匡的意见尤为重要。
“别驾，我军攻破南昌俘虏万余吴军，并斩杀了东吴大将朱然，已经重创豫章境内的吴军，敌我态势再一次的逆转。
黑火药爆破城墙目前看来是无解的，这一点相信蒋钦、徐盛他们心里也清楚，而且海昏城爆破，就算我军黑火药储量不足，但一样可以将其攻破。所以只要我军兵临海昏城下，就是海昏城破之日。
若我要是他们，则会立即放弃海昏和历陵二城向柴桑撤退，并依托长江，彭泽湖等水系建立防线同我军决战。”
辅匡的判断是有依据的，海昏作为西汉年间海昏侯国的国都，在汉废帝停留期间，海昏城还是非常繁华的，城防力量甚至不弱于今天的南昌。
但时过境迁，王莽篡汉，刘秀中兴，让海昏侯国泯灭在历史的浪潮中，作为海昏侯国的国都，在失去了政治意义后，再加上地理位置不优越也就逐渐被废弃，到如今成了一座城池低矮，无护城河的小县城罢了。
汉军在发起反击后，蒋钦领兵南下支援就驻守在海昏，在此期间他也组织过民夫加强城防，但东吴又没有水泥，要想加高城墙谈何容易，至于挖掘护城河更别说了，这个大工程耗费的时间，都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
后方历陵的情况都和海昏差不多，城墙低矮，和南昌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甚至汉军不需要动用黑火药，只需要重力投石机就能将其攻破。
种种不利因素综合下，辅匡认为蒋钦会主动撤退至柴桑，毕竟作为东吴前政治中心，之前又是四战之地，城防力量恐怕比南昌还要完善。
“元弼言之有理，不过这还要看孙权如何抉择，若他选择同我军继续鏖战，恐怕蒋钦会死守海昏、历陵等地，毕竟柴桑距离长江不过十里，东边又是紧接彭泽湖，东吴部分造船业就在彭泽湖畔，我想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而且我军兵临柴桑，就意味着在夷陵、江陵作战的吴军后勤补给将被断绝，不要忘了南郡刚经历过大雨致使大量粮食发霉，让他们无法就地补给，届时江东十万大军恐怕会不战自溃，我军也能取得东进之战的全胜。
所以，我认为他们会在海昏拼死据守，直到孙权做出是战还是退的决定后，才会做出选择是否向柴桑撤退。”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单从军事上来讲，蒋钦的确应该撤往柴桑防守，同时在南郡作战的吴军也要一同撤退，先将汉军推离豫章郡保护后路，这样地理位置突前的江夏才能万无一失。
但从政治、经济的角度讲，绝对不能让汉军兵临城下，这样东吴不但会丧失谈判主动权，还会使造船业遭受重创，更加没有复起的希望，所以在和谈结束前就算死再多的人也要挡住汉军。
现在东吴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一切幻想立即从荆州撤退，保住江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和谈的想法还是放弃了为好。
“别驾言之有理，那这样的话我们可先假意向海昏进军，做出一副直取柴桑的假象，届时孙权等人肯定惶恐不安。
为保海昏不失，东吴除了要加强城防外，恐怕还会让驻临汝的顾雍袭扰我军后路，来拖延我军的进攻步伐，而新淦，无疑是东吴最佳的选择。”
辅匡也想一波打到柴桑，结束第二次荆州之战，但首先兵力是个问题。
汉军民兵居多，所以战斗意志要稍差一筹，再加上多日来的攻城战伤亡不小，将士们已经身心俱疲了，若再进行高强度的作战，恐怕会适得其反。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火药没送上来，现在季汉黑火药大多用于开山裂石，拓宽道路、疏通航道等民生工程上，用在军事上反而不多，毕竟仆水的畅通与否关乎华夏千年大计，用在对东吴身上太浪费了。
因此，豫章前线还需要等些日子颗粒化黑火药才能送上来，毕竟在白酒制造没出来之前，单靠黄酒蒸馏生产出的酒精不仅成本大产量还低，很难满足前线的需求，耽搁些时日也实属正常。
有句老话说的好：东边不亮西边亮。
既然东吴要顽抗到底，那在赣水以东屯兵的顾雍，他总不会继续在临汝驻扎不动吧，辅匡就是要利用这次机会来削弱江东士族，为以后治理江东减少阻力。
“元弼此计甚妙，那我们就依此计行事吧。”
蒋琬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此策对他们而言刚刚好，正好处在黑火药送上来的空窗期，所以就算此策最后失败了，没能逮住顾雍所部也没关系，因为到那时黑火药已经送上前线。
届时不管顾雍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缺少应对黑火药之法的吴军，不管做什么都守不住海昏、历陵、柴桑等城。
翌日
定好计策的两人分头行动，辅匡先领兵两万追击徐盛，并利用重力投石机攻打海昏城，不一定要将其拿下但压力必须给足。
然后蒋琬将伤员送回新淦，并将王芝调往南昌驻守，他自己则返回西昌，同吕岱一起安抚庐陵郡士民。
同时，一封调令也被送往风平浪静的交州，在后方待命的沙梼在接到调令后，带领五千蛮兵翻越山林向北而行。
……
因距离相对较近，在辅匡领兵追击徐盛时，南昌失陷的情报就已经递送到公安，不过有关战斗的详细过程，还需要等两天才能送达。
不过此刻的孙权没有愤怒，只有茫然无措，按理说城高池深的南昌，再加上有大将朱然、徐盛领两万余兵马驻守，不应该这么快被蒋琬攻破啊。
更何况两天前才传来书信，书信中朱然信誓旦旦的保证，南昌固若金汤，非十万汉军不可破，让孙权放宽心安心在荆州作战等话，可这才过了三天南昌就没了，这怎能不让他迷茫。
莫非刘备真有上天相助不成？
翌日
具体战报传来后，孙权一边为朱然身死感到痛心，一边为汉军的破城方式感到惊骇，于是召集东吴文武议事，看来孙权是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南昌之失，非战之罪，因此不予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卫我江东之地不失。
同南昌共存亡的义封，追封他为昭武将军，西安乡侯，爵位由其子朱绩继之。”
随着战报的传来，原本还对朱然、徐盛抱有怨怼的孙权，此时也没了这些想法，有的只是无限的叹服。
对于黑火药，其实东吴早就有所耳闻，毕竟魏延先利用黑火药攻破安固，而后又用黑火药扰乱曹军阵形，使得汉军以劣势兵力正面大破曹军取得陇西会战第二阶段决定性胜利，因此，黑火药的存在他们怎能不知道呢。
不过从那以后，汉军再也没有将黑火药应用在战场上，因此很多人猜测此物一定珍贵无比，数量也极其稀少，不过东吴却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南昌太重要了。
所以，他们吸取安故城陷落的经验，早早地就将南昌城三座城门堵死，防备汉军用火药桶将城门炸开，并时刻警惕出现在战场上的所有木桶，一经发现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破坏。
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汉军采取了和陇西截然不同的战术，竟放弃使用火药桶摧毁城门，改成凿孔用火药爆破城墙，虽然结果都是以攻破南昌而告终，但城墙和城门是两个概念啊，破坏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这样一来也改变了未来的守城方式，以前是利用高大的城墙来阻挡汉军，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汉军靠近城墙，这对兵力劣势的守城方来说简直是噩梦，所以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传令公奕、曼才、文向，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海昏、历陵，不能让汉军接近柴桑分毫，不然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同时让元叹从临汝出兵，袭击汉军后勤补给线，牵扯前线汉军的精力，使其无法专心攻城，如此方可减轻前线的压力。”
孙权果真如蒋琬预料那样，不会轻易放弃海昏、历陵二城，真要让汉军打到柴桑，那江夏郡必定落入汉军之手，而没了江夏的东吴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们又怎会轻易的放弃呢。
因此，在让蒋钦、严畯、徐盛等人加强防御的同时，也让顾雍出兵攻打新淦以策应正面战场。
“诸位，孤意欲撤退，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安排完豫章的战事后，孙权沉默良久最后叹了气说道，他已经承认荆州之战的失败，决定撤回江东休养了。
尽管曹军发起春季攻势，看起来汉军已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似乎战局迎来了转机，可自雄才大略的曹操病重后，曹军的兵锋也不复从前那样锋锐。
再加上顺阳、南乡被汉军用水泥加固过数次，城内又有汉军、义军共万余人防守，没有黑火药相助的曹军想要拿下这座坚城，恐怕没个一两个月几乎不可能。
但他们等不下去了啊，若按照汉军目前的速度推算，恐怕曹军还没击溃法正、庞统所部，东吴自己就先扛不住崩了。
孙权话音一落堂中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管是主战的淮泗集团，还是主和江东集团，都如同斗败的公鸡般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臣附议。”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还是张昭走了出来附和孙权的决定，至于自己会落下什么名声他不在乎，反正自赤壁之战他力主降后，他张昭骨头软的流言已经传遍天下，他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诸位，我们和魏国、蜀国不一样，他们都有稳固的后方，双方大军在前线鏖战，后方的发展却从未停下过。
而我们不一样，魏国可以从徐州直击我腹地庐江、九江、丹阳等郡，蜀国可以从水、陆两路直击我会稽、吴郡，这些地方是没有任何战略纵深的，但却是我吴国赖以生存的根基，不管和谁开战我们都会面临前后夹攻的窘境。
而眼下我们的处境，刚好符合这一点。
虽然我们和魏国联合，又在襄阳包围关羽，但那又如何，关羽一个人的安危，岂能比得上鲸吞我吴国的诱惑？。
再加上蜀军已经突破我东线重镇南昌，以蜀军的黑火药之利拿下海昏、历陵、柴桑等地不过是时间问题。
届时就算刘备想救援关羽，恐怕蜀国上下也不会答应，难道刘备真会为了关羽，使蜀国内部离心离德吗？。
所以臣大胆猜测，蜀国恐怕会拒绝同我们和谈，而是要拿下柴桑后对我军形成战略合围，在拿下江夏郡的同时一并歼灭我吴国的有生力量，以达到覆灭我吴国的目的。
因此，我等不但要撤退，而且还要立即撤退，千万不要被蜀国的和谈所迷惑，不然我吴国有倾覆之危。”
张昭的话震耳发聩，让还在犹豫不决的文武纷纷发言，支持孙权撤军的决定。
张昭说得对，季汉最多失一关羽，而他们却尽失江东，怎么算都是血亏。
“既然如此，子布你去通知伯言让他随时准备撤出夷陵，子明你现在前往江陵整军待命，待伯言退至江陵时一同撤退，以防备蜀军的追击。”
孙权也是果决之人，几乎将前期取得的战果全部放弃，要是换做常人恐怕还要犹豫几天吧。
“另外，让子瑜再去找刘备敲定议和，若刘备拒绝同我等谈判，那就让伯言立刻撤退，片刻都不能犹豫。”
孙权还想在最后努力一下，毕竟达成和平协定再撤退，怎么也比狼狈逃窜来得好啊。
“臣等领命！”
对于孙权的安排，没有人有异议，就连一直主战的吕蒙也闭上了嘴。
因为本次孙权问策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江东士人，这就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吴国将会大量启用江东士人来抵抗季汉，而他们这些外来的淮泗士人，恐怕会被边缘化了。
没办法，吕岱投降的影响力太大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堂内文武恐怕不止一个人想到，但没有一人敢说，那就是曹魏会不会见江东形势危急，从而和季汉达成瓜分江东的默契呢。
倘若真如此，那他们还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