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谬赞了。”
王游此言，并非虚情假意。
毕竟，千百年的岁月，经历过转世重修，鲜有人能不忘初心。
而他，满打满算，在第三界，不过数年光景。
一路走来，所谓的坚持，同样也是于己有利的图谋罢了。
正如有言，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世人大多只会对与自身利益相关之事才会上心。
而这利益，不光指金银权柄。
君子贪其名，小人贪其利。
谁又规定，这名声不是利益的一种？
所图之物，又如何以片面标准，划分虚实？
韩峰摆了摆手，他能与王游说这些，更多是将其视为知己，与之分享，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秘密。
“数百年前，坤道院遭受其他学院围攻，门下强者陨落无数，我因外出，幸免于难。”
“你应该知道，这并非道统之争，而是因为元老会的忌惮。”
“坤道院，是亡者阴司，九州生灵逝去之归墟，换言之，这里的死气，只会越来越强。”
“而掌握控尸术的坤道院，自然拥有源源不断的死气供养。”
“谁在这个位置，都如坐在金山之上，沉迷其中，从而使得野心膨胀。”
韩峰所言，王游深表认同。
就如人之善恶。
其实往往并非来源于本性。
所谓的善，有时候，皆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
当然，不排除其中一部分人，在得到天时地利加持后，仍旧能坚持所谓的真善美。
这些人，值得世人歌颂。
不是因为他们代表绝对正确，只是因为难能可贵。
而更多人，他们一朝得势，只会选择“不吃牛肉”。
“待我返回学院，发现包括大院长昊天在内，一众高层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在那之后，坤道院很长一段时间，弟子青黄不接，学院百废待兴。”
“我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身为坤州人，我一直认为，坤道院应是坤州的守护者，而非枷锁。”
“而想要推翻旧制度，建立新秩序，作为当时学院内的最强者，舍我其谁！”
韩峰的声音不由拔高，仿佛一瞬间，又回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
背负祖辈的期望，完成家族的遗愿。
以末法时代，天生异象的才情资质，加入坤道院。
可却一朝窥探，祖辈向往之地的所有阴暗，信念崩塌，最终在生死胁迫下，选择同流合污。
当然，若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这是以果推因。
假如昊天等人安然无恙，或许韩峰永远都没有机会，践行自己的梦想。
直到千百年后，他也将变得麻木沉沦，彻底活成自己年少时，最讨厌的样子。
英雄造时势？
并非如此。
世间，只有时势造英雄。
“后来呢？”
王游轻声问道。
“我若成功，或许也不会有今日。”
韩峰自嘲一笑，“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总是布满荆棘，崎岖坎坷。”
“我强势镇压所有人，夺得院长之位。”
“若是平常，资历最浅的我，自然没有资格。”
“但那时候，人心浮动，他们不知道元老会将如何处置坤道院，这个院长，更像是个烫手山芋。”
在提及坤道院中人时，韩峰语气中满是轻蔑，“不得不说，他们若是将思考阴谋诡计的精力，用在修行上，或许皆可问鼎天道八彩。”
“他们不支持，不反对，我乐见其成。”
“当然，我也没有资格嘲讽他们。”
面带苦涩，韩峰摇了摇头，“其实我同样担心，元老会对坤道院赶尽杀绝。”
“时常患得患失，犹如惊弓之鸟。”
“直到有一天，元老会居然对外颁布圣人令，承认我的院长之名。”
语气一顿，韩峰眼底浮起一丝复杂，轻声低喃，似在问王游，但更多还是自说，“可笑吧？”
“坤道院的落魄，明明元老会才是罪魁祸首。”
“而我，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打破枷锁，改变坤道院之人。”
“可最终，我的院长之位，却要倚仗元老会，才变得名正言顺。”
“或许，当我听到元老会给我正名的那一刻，心中不是感到羞辱，而是窃喜时，便已经彻底输了。”
言罢，久久无言。
王游仔细打量着韩峰，他虽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不代表，他不懂那种绝望。
这就如被敌国攻陷的王朝，后继者明明想要变革，重整荣光，但到头来，却成为敌国扶持的傀儡。
忍辱负重，阳奉阴违。
待到昔日，东山再起？
可能吗？
现实不是话本，强者为尊的世界，弱者只能被羞辱，被狠狠踩在泥土里。
“老师，所料不错，你虽然得到了元老会的支持，却也彻底失了人心吧？”
王游神情复杂，缓缓开口。
闻听此言，韩峰微微点头，虽然面容平淡，但眼底满是怒意，“元老会的圣人令，相当于告诉学院所有人，坤道院的衰败，我是罪魁祸首。”
“我是那个出卖昊天等高层的内鬼！”
王游瞬间，便明白元老会的歹毒心思，“一石二鸟。”
“呵呵。”
苦笑出声，韩峰叹息道，“坤道院的强者，包括圣人的昊天，生死未卜。”
“偏偏我在大难之时，不在学院，偏偏我这个加入学院最短的人，活了下去。”
“多么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眼中有着癫狂，怨毒……
那如噬人猛兽的幽光，泛着世间最彻骨的寒意，“所有人背后，都骂我是元老会用来看管坤道院的狗。”
“式微的暂避锋芒，休养生息，他们指责窝囊……”
“我拼命地解释，我想要消除隔阂，他们根本不信，冷漠，嘲笑，如一把把利刃，欲要将我千刀万剐。”
“可明明我从始至终，只是为了坤道院，为了坤州。”
“他们为什么还要骂我？”
韩峰，一个转世身，两世为人，此刻的他，双眼泛红，语气中满是委屈，像极了一个马上哭泣的孩子。
许久，王游幽幽长叹。
“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站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