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靠在马车壁上，用尾指随意的挑起一缕散落在面庞边头发，熟练的绕成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唇边也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斜睨着长身而立的顾离。
“顾小公子难道是年纪太小，又贵人多忘事，将我这个一时失足的小小丫鬟那点微不足道的往事忘在了脑袋背后了吧？”
顾离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淡淡的面容上窥不见半点喜恶之色：
“自然记得，当年你刺向赵四母亲胸口的那一刀，还是我亲自教的！”
林疏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唇边不自觉的弯了弯：
“既然记得，那顾小公子应当知道所谓的女子清白我在多年前就失去了，也早就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恨上梅婕妤呢？”
“既然不在意，又何必与梅婕妤闹翻，还打了她一巴掌，将你与她之间闹翻的事情搅得人尽皆知。”
顾离皱着眉头，语气里有着深深地不赞同。
林疏抬眸，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顾离看上去并不好看的脸色：
“这话是世子让公子转达给我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离下意识不满的反问道，顿了顿，又温和了语气，尽量平和的说道：
“自然是世子的意思。你知道的，世子一向很在乎梅婕妤母女的事情。”
“嗯。”
林疏懒懒的抬眸看了看简约朴素的马车顶，语气随意：
“我既不是因为梅婕妤之故受了这飞来横祸而记恨在心，也不是有意刁难她。只是因为我在她面前向来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她骤然冒冒失失的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我也是权衡再三才决定做出这样的反应，掩人耳目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
“况且世子安排我与梅婕妤交好，我当然知道梅婕妤母女在世子心中的分量，又怎么敢随意的为难她？”
这算是给自己贸然打了梅婕妤一巴掌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顾离辨识人心的本事太厉害，一眼就看出了林疏掩藏在眼底的郁色难平。
眉心微微的耸起，顾离晦暗不明的目光在林疏冷淡的面庞上凝了片刻，突然出声淡淡的问道：
“你被华才人陷害失贞，又是当着满宫的妃嫔被发现的，按着皇帝的性子，你本来是没有活路的，你可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林疏微微一怔。
她只知道她被华才人扯出去之后丢在了离营帐较远的草地上，就在她等华才人走远之后再自己回去的时候，冒出来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一把将她打晕了。
再后来，她就在梅婕妤的面前醒过来，从自己身上熟悉而强烈的不适感，以及梅婕妤主动坦白的话语中，她勉强拼凑出了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了掩饰她一直在后宫里小心生存的形象，她不管不顾的打了梅婕妤一巴掌后，就一直装疯卖傻的缩在角落里，也没有找人再问更详细的细枝末节。
此刻被顾离这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的处境应当是被赐死才是，怎么还能好好的留在回京的队伍里，甚至身上还有用过药的痕迹？
林疏皱着眉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顾离。
顾离淡淡的瞥了一眼林疏，无不讽刺的说道：
“虽然我知道是世子让你与梅婕妤交好，可是你到底与她相处多年，彼此照顾，彼此扶持，我原以为你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真的姐妹情深在的。”
说到此处，顾离又转眸看了看她的手：
“不过我发现我和世子都想错了，你从梅婕妤口中得知真相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打她，看来你与梅婕妤的姐妹情深都是逢场作戏。”
林疏努了努嘴，想要说话，却被顾离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你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点撒气的意思在里面？”
在顾离锐利到几乎能凝成实质的眸光注视下，林疏发现自己那一点小心思宛如透明的一般被剖在顾离面前，沉默着默认这件事。
顾离冷冷的扯了扯嘴：
“你对梅婕妤是做戏，可梅婕妤对你却是真的姐妹情分！”
林疏辩无可辩，沉默的听着。
“你不知道吧，你是被皇帝身边的邓奇发现的，又是皇后娘娘身边带了十几年的伺候嬷嬷亲自验的身，宫妃失节是板上钉钉的事，连皇帝也开口说要赐死你了。”
顾离眯着眼睛，回想起自己悄悄跟在姜若瑶身后所见所闻，也不觉为那个素日里软弱到忍气吞声的梅婕妤那一晚的勇气而震惊到无以复加：
“当时人人都认定了你与人有私情，人人都视你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退避三舍，可只有梅婕妤站了出来，替你辩驳，说相信你，求皇帝和皇后先留你一条性命，等抓到那个所谓的奸夫再做处置！”
“当时那个情况，作为平日里与你交好的梅婕妤没有急着为了与你撇清关系而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梅婕妤却为了你敢去截皇帝的话头，也要留下你一条性命。”
“真是无知！连皇帝的话也敢反驳！”
林疏心中惊憾，却还是下意识的嘴硬反驳。
“她可不是莽撞无知，她很清楚的知道那晚皇帝的怒火中烧很有可能直接赐死你们俩！所以，梅婕妤在为你求情之前，甚至都将十一公主托付给颖妃了，她一点后路也没有给自己留！”
顾离冷冷的睨她一眼，不知道为何当年知恩图报的人如今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林疏没有细问过那晚的情景，也没有细想过其间的关窍，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在鬼门关里滚过一圈了。
如今从顾离的口中知道那一晚的刀光剑影，竟浑然觉得不真实，就好像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是别人口中扑朔迷离的话本。
喃喃的问道：
“陛下与娘娘就这么放过我了？”
“你觉得可能吗？”
顾离冷冷的反嗤一声，嘲笑她的无知愚蠢：
“是梅婕妤在帝后面前为你担保，要是你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又或者被人将这项与人有私情的罪名坐实，梅婕妤就自认与你同罪，任凭处置！”
“什么？”
林疏面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不敢置信的看着顾离冷淡如玉的面庞，口中却仍旧不敢相信他的话：
“她怎么会……她怎么敢？她明明连为我出头弹压华才人都不愿意……怎么会这么做呢？”
“对啊，一向谨小慎微信奉明哲保身的梅婕妤怎么会愿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呢？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梅婕妤与你的姐妹情谊是假的吗？”
顾离皱着眉头：
“昔年，你被赵四欺骗感情失了清白贞洁，如今，你却骗得梅婕妤为了你虚假的姐妹情分险些丢了性命！你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