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皱着眉头：
“昔年，你被赵四欺骗感情失了清白贞洁，如今，你却骗得梅婕妤为了你虚假的姐妹情分险些丢了性命！你自己想想吧！”
见林疏只是面色怔怔的不说话，顾离拧着眉毛耸得越发高了。
良久，顾离见林疏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淡淡的开了口：
“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劝你，而是世子有话要带给你。”
林疏漠然的眼眸终于掀起一丝波澜，抬眸看向倚门而立的顾离：
“什么话？”
顾离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世子说如今你处在风口浪尖里，为了自保，也为了保全如今与你福祸相连的梅婕妤，你最好低调行事，也不要再与梅婕妤母女为难了！”
说话，顾离淡淡的嗤笑一声：
“说实话，你要是真把梅婕妤母女惹恼了，她们把你赶下马车，以你如今的处境，你可未必能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城。”
“我知道。”
林疏面色亦是淡淡的，此刻连顾离这等辨别人心的高手也看不出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林疏是何等情绪。
正在顾离犹豫要不要再说点别的话的时候，林疏猛的扭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所以，世子是一定会帮我度过这次危机的，对吧？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梅婕妤，为了十一公主，世子一定会帮我找到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对吗？”
顾离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林疏。
很久很久，久到林疏以为顾离根本不会回答她的时候，顾离开口了：
“你有看到他这个人了吗？”
“有。”
林疏略微理了理自己凌乱得不成个样子的头发，从自己腰带间的夹层里抽出一张折叠成很小一块的布帛：
“当时那个人的动作虽然快，武功也高超，但我支撑着没有完全晕过去，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点轮廓。”
顾离素手接过了林疏手中的布帛，展开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毛。
林疏说是只看到了一点轮廓，但真是一点身形轮廓，半点五官面部特征都没有画，要是按着林疏这张纸去找人，只怕是大海捞针。
林疏垂了垂眸子，也知道自己这张画画得实在是不甚清晰，想了想又补充道：
“那个人曾凑过来查看我是不是真的失去意识了，我似乎看到了那人……右眉眉头有一个米尖大小的红痣，只是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慌张之下看错了……”
顾离皱起的眉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所舒展，反而皱的越发厉害了。
不能确定真实性的线索，非但不是有益于找到那个男人的线索，反而可能成为干扰他们的迷雾。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林疏能够提供的有用信息也就这些了。
顾离修长的双指捏着那页薄薄的布帛看了许久，在心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那张布帛重新折叠好放在药箱里。
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向林疏淡声嘱咐道：
“这一遭折腾，你的身子也的确有所亏空，这些药你留着用吧！”
顾离走后，林疏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许久，望着半空中虚无的一点怔怔的发着愣。
她将顾离同她说得那些话颠过来倒过去在脑海里翻油锅一样的翻了好几番，心中说不上来是何等的滋味。
或许，当年世子在那群江湖贼寇手下救回来的是一个被人欺骗和辜负的无知少女，在自己与母亲性命清白皆悬于一线之时，世子的出手相助无异于神人天降，所以她便理所应当的感恩戴德，任由世子驱使奴役。
可是，她在世子手下学了很多东西，入宫多年在女人手段倾轧之下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谋算。
比如，人心。
这么多年，她见过不少人，有整日幻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有整日怨天尤人恨自己命运不公的，有每日里想着如何翻转权力摆布他人命运的，有日日生活辛苦却还是奋力挣扎他人棋盘上不得自由的……
看淡了很多事情，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比如，当年从来铁面无私的世子在处置她与赵四事情上为何网开一面。
比如，赵四母亲手里为何突然多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她一个普通奴仆又从哪里来的门路寻到那群江湖贼寇的。
比如，当那群男人出现的时候，原本护送她们母女去尤溪的护卫们何以跑得那样快。
比如，当她与母亲性命垂危之际，世子和顾小公子二人怎得来的那样及时。
原本，她以为是自己姿容胜人被世子挑选入宫做成王府在后宫的眼线。
可入了宫才知道，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脸蛋连宫中最不得宠的娘子都不如，根本没有获宠的指望。
而她这些年，也只为世子做过两件事。
奉世子之命刻意与梅婕妤认识，与她相交，并在暗中与世子传递梅婕妤院中的消息并保护她。
以及，每年特定的时候将世子准备的东西悄悄地送进梅婕妤的院子。
她再傻也该明白过来了，她入宫的安排是为梅婕妤或者说是为十一公主而准备的。
早在她与赵四的私情曝光，她当着世子的面一簪子结果了赵四的时候，她就被世子看中了。
后面发生的种种都在世子的谋算当中，既是一点点安排收服人心，也是一步步试探自己是否合格能担任这个近距离陪伴和保护梅婕妤母女的任务。
她起初的确是满怀着对世子的感恩之心，尽心尽力的完成着他交代的任务。
后来她看多了宫中明里暗里的波云诡谲，也慢慢的回转过来自己所有的一切早在他人的股掌之中。
不是没有想过挣脱这糟糕透顶的命运的，可是母亲还在世子之手，她前半生已经足够对不住这个爱她疼她如珠如宝的母亲了，可她出事之后母亲连一句重话的责备都没有说话，她又怎么舍得再拖累母亲了呢？
其实细细想来，世子将她的母亲安顿在那座宅子里，未尝不是一种早就知道她会看清真相后的掣肘手段，如此心计和手段的世子，是她一个小小棋子能够抗衡的吗？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和梅婕妤之间的关系归结于虚假，归结于她不得不对世子的臣服。
那晚宴席开始前，梅婕妤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的求助，似乎也证实她们之间所谓姐妹情谊的脆弱和虚假。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梅婕妤居然会为了她豁出性命去……
想到自己前不久还打了她一巴掌，虽然她对着顾离解释说她是情急之下为了掩饰自己所做出来的反应，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那一巴掌是带着气的。
气自己被人当做棋子摆弄了那么多年，气梅婕妤攀上高枝的冷眼旁观，气自己被她们母女两连累到如此境地……
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
母亲，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林疏双手捂脸，瘫倒在马车上，自手掌掌心指间溢出一声长长的喟叹。